“我只能说人和人不一样,有爱耍小聪明的,也有脾气冲点的。还有俩人跟我一样,也是从圈里出来的。”
“怎么说呢?长期社会上混的人,多少身上都有点坏毛病。可他们个个都是孝子,挺讲哥们儿义气。”
“他们也都长记性了。愿意跟着我,光明正大的挣饭吃,不坑人不骗人。我觉得这就可以了……”
罗广亮的话很客观,宁卫民用点头表示自己满意以及理解。
不过这次,他下面想问的话还没说,倒是罗广亮插了口,反追问起他来了。
“卫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需要我做什么你直说。能办不能办的,反正我一定尽力……”
正所谓跟聪明人不说暗话,既然罗广亮听出了话茬来。
宁卫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把自己想法全端出来了。
“跟你说话就是省事。这么说吧,我是想让你和你的人,晚上帮我卖卖衣服。你觉着怎么样?”
这话显然让罗广亮一下放宽了心,可也激发了他的好奇心。
“让我们也帮你卖衣服?行是行啊。可有这个必要吗?难道有咱居委会和邻居们帮忙,你还觉得卖得不够快吗?”
宁卫民则胸有成竹,侃侃而谈。
“嗨,衣服和衣服不一样啊。我是想让你帮我卖那些我们公司的瑕疵品,还得用特殊的办法,到特殊的地方卖。”
“是这样,那些衣服款式新潮又多样化,料子也是进口的,在商店标价都是一二百块的高档服装。而且涉及到我们皮尔·卡顿公司的品牌形象,就更得慎重。”
“要是用老办法,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散出去,一是价格难定。由于许多衣服都只有一件,对大家卖衣服太麻烦,在单位卖,也容易引发人情上的矛盾。二是对前门的外地旅客和工厂工人,也卖不上价钱。那么最后就是,贱卖了这些衣服,拉低了品牌形象,我的老板也会不满。”
“所以我要卖这些衣服,第一得按公司要求,把这些服装剪标处理。第二还得去有钱人扎堆儿的地方卖,第三我还想尽量用这些衣服从外国人手里,多挣点外汇券。那就必须得找靠得住的人帮我把着才行……”
宁卫民是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具体想法全都不厌其烦的解释了一遍。
之后,因为见罗广亮没有立马言声。
宁卫民还以为罗广亮是对两成的利润分配不满。
又或是觉着自己要求太多,担心这些衣服不大好卖。
想了想,他便又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劝说。
“广亮,你看你现在,虽然还说不上富,但也算小有所得了。至少比一般人挣得多对不对?这样的好日子你肯定不愿意过两天就结束吧?”
“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要照你说得,火车站情况这么乱,那早晚得出大事,政府也早晚得整治这混乱的状况。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嘛,明年一定得躲是非,咱千万不能惹事。”
“再说了,你拉客的办法虽然好,可别人也能轻易学走啊。你的优势只能占一时,真等人家学会了,跟你用同样的办法拉客,你的人也就又挣不到钱了。往下走,保准是这个结果。”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得想点别的路子走,最好给自己留条后路。伟大领袖教育我们说,‘穷则思变。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不瞒你说,我早就惦记拉着你一起做点事儿了,现在正当其时。对你也好,对我也好……”
话到这儿,宁卫民的长篇大论起了效果,罗广亮终于有了回应了。
不过倒真不是宁卫民想的那样,人家居然相当有想法,有志气。
“行啊,卫民,我得谢谢你拉着我。咱哥儿俩算是想一起去了。你说谁愿意自己当一辈子车夫啊?其实我早就琢磨除了拉车我还能干点什么了。我当然愿意干这事儿。”
“可我又怕自己不懂,再把你交代的事儿办坏了。刚才我就琢磨这个呢,不敢随便应你。但后来我想明白了,谁天生就会做生意啊?那么些卖服装的,不都是有第一次嘛。有你这个诸葛亮给我指点,我比其他人可强多了,那还怕什么。”
“另外说实话,现在衣服好卖是谁都清楚的事儿,尤其是广货。不但便宜,关键全是港城的款式,让人疯抢。而你们的公司衣服肯定比港城的东西更好,那就是最大的优势。”
“现在的年轻人可不一样,为了穿,舍得花钱。这里面就有一个虚荣心和追时髦的问题。外面现在老说‘窝头肚子,毛料裤子’,就足以证明有许多人重外不重里,宁可亏待自己肠胃,也是要穿出个模样来的。”
“得了,不该我想的事儿我也不想了,反正我相信你能耐,就都你做主完了。我全听你的,你说什么时候开干,咱们就什么时候开干。”
宁卫民这下彻底踏实了,立马拿康术德的酒瓶子和酒盅倒了两杯酒。
然后举起酒杯,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又递给罗广亮一杯。
“哥哥哎,你要不是明白人,那天下就没明白人了。我有预感,咱哥儿俩合作,绝对是最佳组合。”
“来来来,为了庆祝一下,咱们哥儿俩成了改革开放的先锋,喝一杯吧。”
“就此,咱们就直奔出人头地的金光大道了!干!”
说到兴奋处,宁卫民率先一仰脖,干了杯中酒。
却冷不防背后有个声音骤然冒了出来。
“好你个臭小子,这么久不回来看我,趁我不在就偷我酒喝。你属耗子的?”
就这一声,宁卫民嘴里酒顺进了岔道了。
这通呛咳啊,老半天都没缓过来,脸和脖子都红了。
合着老爷子回来了,抓了他一个现行。
而等到了吃饭的时候,康术德还跟他不对付,互相杠呢。
康术德是认为必须得出去吃,找个像样的馆子,让宁卫民好好破破财,不能便宜他。
而宁卫民却说,他哪儿也不去,最近净下馆子了。
他想吃的就是家常饭,不折不扣的家常饭。
结果最后这一老一小在罗广亮的调解下,才达成了共识。
宁卫民把一千块又装老爷子兜里了,算是他请师父吃饭的孝敬。
这才换得了当天他留下吃家常便饭的权力。
不过要说,罗广亮手艺可真是挺不错,做了一顿绝对地道的京城炸酱面。
面擀得又细又长,肉末黄酱炸出了油,顶花的小嫩黄瓜,掐了头的豆芽菜,晶莹的京东紫皮蒜……
一老两小,三人同在融融的灯光下吃面。
宁卫民夸,“这才是真正的炸酱面味儿,我好久没有过这种舒服的感觉了。”
康术德说,“这样的面甭说你,我也爱吃。可做着费工夫啊。得便宜卖乖。”
宁卫民不禁翻了个白眼。
“钱您揣兜里了,面也不是您做的,到底谁得便宜卖乖的嫌疑最大啊?”
康术德也一愣眼,“还嫌疑?你要不吱声,我都差点忘了呢。是谁大包大揽要负责全院水电费啊?钱呢?都俩月没给过了。甭废话!给钱!”
罗广亮则瞅着师徒俩吃着面斗嘴,老半天才笑着插句口。
“谁要面汤?我去盛……”
ps:最近比较忙,今天更有点晚了,非常感谢额咖喱的鼓励。</div>123xyq/read/5/519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