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棠跟院里申请重新进窟就是在当天下午的事,从莫高窟出来甚至都没回工作室,先是给胡教授打了个电话,之后直接跟上头领导做了申请报告。</p>
当天晚上文创团队的人得知她的决定,各个诧异,司邵的脸色挺难看,拉她谈话的时候也是忧心忡忡的。</p>
看得盛棠直想笑,她又不是去赴死。</p>
司邵没谈别的,只是说,“你放不下他,其实是你不想放下他。”</p>
而盛棠呢,回得挺直接,“是,我没想过要放下他。”</p>
司邵一愣。</p>
盛棠轻声说,“两年后兜兜转转又碰在了一起,可能就是上天注定的,我也没想别的,就顺其自然吧。”</p>
司邵眉心成川,“棠棠,那这些年我对你的心思呢?”</p>
盛棠看了他许久,语气又郑重又认真的,“司邵,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好朋友。所以就请你尊重我的决定吧。”</p>
之后很快,盛子炎打了电话过来,询问她重新进窟的事。</p>
盛棠故作惊恐,“您的爪牙无所不在啊。”</p>
听得盛子炎又气又笑的,“哪有这么说研究院老师的?他们也是出于对你的关心。”</p>
盛棠也明白大家的用心良苦,跟盛子炎说,“爸,您是清楚我的性子,别人激我,我肯定受不了,我可不想眼睁睁看着沈瑶爬我头上去。”</p>
盛子炎在那头低笑,也心知肚明了,末了问她,“你是真决定好了?”</p>
“嗯,是。”</p>
闻言盛子炎就没再多说别的,只是叮嘱她万事小心,毕竟在未来的路上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窟内情况,窟外的盗贼才是穷凶极恶。</p>
盛棠听得一阵窝心。</p>
胡教授亲自来工作室找她时天色都晚了,依旧是风尘仆仆的。主要是来了解盗洞一事,跟盛棠说,江执为了能进窟铁定是轻描淡写这件事,沈瑶就更别提了,一问三不知,但还坚持进窟。</p>
就是纯心故意的,胡教授总结出的这一点。</p>
盛棠由衷说,“江执就跟头犟牛似的,如果不是因为看见盗洞,他可能还不会这么着急进窟。”</p>
又跟胡教授详细说了这些天他们遇上的事,听得胡教授感慨连连的,末了说,“放心吧,院里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有危险而放置不管。”</p>
次日一大早,盛棠就背着个大包去了0号窟。</p>
窟门已经开了,掩在茫茫山壁之中。她往台阶上走的时候就在想,这做石窟修复的啊真就是奉献得无声无息的,不像是饭店开业放个鞭炮请个乐队大张旗鼓的。</p>
关得悄无声息,开得自然而然。</p>
没等进窟呢,正好听见江执和沈瑶的声音,盛棠翻了个白眼,无语了,这么早,挺积极啊她。</p>
江执对于沈瑶能这么快进窟似乎感到挺惊讶,在劝说她或许可以接其他的石窟再等等。听到这儿盛棠就心里明镜了,果然就是临时推翻了全盘计划,他就是想自己面对。</p>
就听沈瑶说,“我人都已经回来了,还要我去哪个窟?院里安排修复师那都是有计划的,又不是你上下嘴唇一碰就能改。”</p>
她又笑问,“你是不是觉得跟我一个窟不好意思啊?”</p>
真是够……可以的了。</p>
盛棠想都没想,拉开窟门直接进窟——</p>
“沈瑶,这两年你去广元是去进修技术吗?还是去磨脸皮了?我怎么觉得你脸皮越来越厚了呢。”</p>
沈瑶被窟外阳光耀得睁不开眼,抬手遮脸,语气里倒没惊没讶的,好像断定她就能来。“都分手了管我啊?吃醋啊你。”</p>
盛棠关了窟门,呵呵笑,“再不济还是我师父吧,万一被你占了便宜怎么办,你对他纯心不良又不是一天两天了。”</p>
江执坐在肖也之前负责的区域那,回头看盛棠,眼里有光,却也有担忧,问她,“你怎么来了?”</p>
“进来工作。”盛棠将大包往地上一放,直截了当说。</p>
沈瑶呵呵笑,“不做文创了啊?”</p>
“我就是在做文创啊。”盛棠跟她较劲,但实则这番话也是说给江执听的——</p>
“能进0号窟取得一手资料,这对我接下来的文创新品很有帮助。全国那么多的文创师,能有我这份经历的少之又少,市场需要引领不是要我随波逐流,要不然我也担不起外界的一声盛大神。再说了,0号窟一旦真发掘了价值,那价值怎么体现?你们是保护价值的,而我呢,责任重大,需要传播价值,文创产品就是最好的传播方式。不能总让敦煌文化停留在传统方式上,跟时代结合、跟潮流结合,这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和了解。”</p>
江执坐在那看着她,抿唇没说话。</p>
沈瑶边往外掏工具边笑说,“这两年如果我是去磨脸皮了,那你就是去练口才了吧?”转头看江执,“不过,她说得在理啊,就跟肖也想要将0号窟数字模拟的目的一样,文创的确是传播洞窟文化价值的渠道之一。”</p>
“思想高度可以。”盛棠浅笑。</p>
江执起身,“小七,跟我出来一下。”</p>
……</p>
今日无风,戈壁一眼望出去都耀眼。</p>
江执的脸色挺凝重,拉她到了一处可遮阳的位置。刚想开口,盛棠先堵住了他的话,“想劝我的话就算了,我的目的刚才在窟里说得挺清楚了,你别有心理负担,我又不是冲着你来的。”</p>
这番话着实是把江执给气笑了,本来挺沉重的心情。“你可真是……做文创很闲吗?”</p>
“不闲啊,可忙了一天到晚的。”盛棠说话气人,笑得也挺气人的,“但谁让你在群里召集了,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能让我的文创思路更上一层楼,所以调整了工作计划,现在是不进窟也得进窟呀。”</p>
江执看了她许久,拉过她的手,“我们一起去见过老邪头,你该清楚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危险。”</p>
窟里的变幻莫测都不足为惧,人性贪婪才是最可怕的。</p>
盛棠也就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低头想了半天,抬眼跟他说,“信仰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p>
江执一怔。</p>
“是不是突然觉得我说的话很哲理?觉得我的形象都高大起来了吧?”她突然又变得不正经,抽手在他肩膀上拍上一拍,“别总想着保护谁,江执你是不是在神坛上站久了就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你需要战友,而且你要相信,每一位能进这个窟的人,都有能力跟你并肩作战。”</p>
正说着,戈壁滩上沙尘起,远远的瞧见辆车冲着这边来。</p>
盛棠来了兴致,走到窟门前双臂交叉环抱远眺,一副看热闹嘴脸。江执看了她背影许久,忍不住笑了笑,走上前。</p>
很快车子就在两人的眼皮底子停了。</p>
祁余和罗占从上面下来,看见他俩后,祁余冲着上头挥挥手。</p>
盛棠不惊不讶的,朝着他摆摆手,跟招财猫似的。</p>
江执问她,“你们说好的?”</p>
“这种有可能生死攸关的事怎么说好呢?”盛棠轻笑着回他,“能回来的人,都是想通了。”</p>
江执扭头看她,看着看着,忍不住抬手揉她的头。</p>
真就是在这一刻,他觉得她成长了不少。</p>
祁余步子挺快,一改之前在摊位上混吃等死的模样,到了窟门前跟盛棠说,“要不是处理摊位的事儿,我肯定比你早到。”</p>
说话间,罗占也走过来了。</p>
盛棠故意问,“那怎么着啊,祁老板,摊位不干了?”</p>
“还怎么干啊,分身不暇。”</p>
盛棠忍笑。</p>
沈瑶听见动静从窟里出来,说了句,“都没等我去光顾就黄摊了,你这个做老板的也不成啊。”</p>
“等你两年了,你来光顾了吗?发快递也行啊。”祁余笑说。</p>
罗占一直也不说话,就看着他们笑。</p>
江执叹气,开口,“摊位处理上需要我帮忙吗?”</p>
“需要。”这次是罗占开腔,说得特别直接,“祁余他撂挑子什么都不管,我对转让摊位这种事又不在行,你能帮忙最好不过了。另外,还得拿笔钱出来填窟窿,他压根就不是做生意的料,这两年快把我家底掏干净了,所以这笔钱你来出。”</p>
“好。”江执应允。</p>
祁余一拍胸膛,“好了好了,无债一身轻啊。”</p>
沈瑶笑说,“敢情是摊子干不下去了啊。”</p>
“我那是没好好经营。”祁余给自己脸上贴金,“今年就想着趁旅游高峰赚笔钱啊,谁想到0号窟能开,我呢,不来也不合适,就像是江教授说的,这件事多少跟我有点关系,甩手不管不仗义。”</p>
盛棠盯着他脑袋瞧。</p>
祁余被她这眼神吓了一跳,又想到之前窟里发生的事,顿觉脊梁骨发凉,“你、你看见什么了?”</p>
“圣洁之光啊。”盛棠在他脑袋上比划了一圈。</p>
祁余反应过来,状似认真一点头,“算你有眼力。”又道,“别耽误时间了,江教授,安排任务吧。”说完,先进了窟。</p>
罗占紧跟其后,然后是沈瑶。</p>
盛棠临进窟前问江执,“你猜,肖也能不能回来?”</p>
问完这话也没想等他回答就进窟了。</p>
很快从里面传出声音来——</p>
罗占:这灯光不行啊,还得调。</p>
祁余:谁的包这是!乱放!</p>
盛棠:我的!</p>
祁余:做文创做傻了吧,窟里的规矩都忘了?</p>
盛棠:话怎么那么多。</p>
沈瑶:祁余你踩着我鞋了!我新买的鞋……</p>
盛棠:进窟还穿新鞋,太嘚瑟了你。</p>
……</p>
江执站在窟外,听着这些个牢骚、抱怨还有互怼,不知怎的竟心生感动,还有像是暖流的东西在胸口回荡。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来自他们,来自一个团队。</p>
是,以前他都是独立作业,两年前的组团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可两年后,他们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回来了,没有豪言壮志,没有悲喜交加,就很清风徐来的进了窟。</p>
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我们回来了。</p>
我们。</p>
这个词很少出现在江执的生命里,似乎陪着他的就只有孤独,但今天他生生感受到了一个词:充实。</p>
“江教授!”祁余在大喊,“人呢?怎么还不进来呐!”</p>
“来了。”江执爽朗应声,又补了句,“在窟里别喊,我怕吵。”</p>
**</p>
程溱盘腿坐沙发上,看着在整理行李箱的肖也,他挨个房间都进出了好几次,每次都抱不少东西出来。</p>
实在看不下眼了,程溱问他,“公司你真不管了?”</p>
肖也蹲在行李箱前清点物品,说,“我妈能找你当说客也是脑洞大开,该说的我都跟他们说清楚了。公司那么多股东呢,还差我一个?再说了,我就是去看看。”</p>
“去看看还需要带这么大箱子啊?”程溱纯心故意。</p>
肖也扫了一眼箱子,“大吗?我没小的,凑合用得了。”</p>
“你出门开车十分钟就能到商场,懒得动弹直接网上下单,怎么着还弄不到小只行李箱?”程溱换了个坐姿,腿麻了,“肖也我问你,你还能回来吗?”</p>
要说肖母也的确没辙了,都能找到她头上,怪不得肖也说是脑洞大开。据肖母说,肖也抽风了,说要离开杭州几天,追问才知道他是要去敦煌,差点把肖母吓出心脏病,更别提肖父的一脸不情愿。</p>
程溱也不好意思拒绝肖母,但她觉得,劝也是白劝,倒不如问出他真心话。</p>
肖也起身,差不多该带的都带了,“回啊,我当然得回来,不是说了吗,我就是在杭州待烦了,去散散心。”</p>
程溱抿唇笑,不说话了。</p>
肖也见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走过来坐她身边,强调,“怪就得怪你姐们儿啊,哪有那么发朋友圈的?太气人了。”</p>
程溱掏出手机,翻出盛棠的朋友圈,朝他眼前一亮,“多正常啊,怎么就气着你了?再说了,她做文创的进窟也正常,正好有这便利条件,为新产品服务呗。”</p>
盛棠发了条朋友圈,其实就是两张照片附带一句话。</p>
一张她跟江执、祁余、罗占和沈瑶聚餐的照片,一张是蓝霹雳驮着棠小八的照片。</p>
写的话是:新目标新灵感,满血复活。</p>
肖也把她手拨一边,“就说的好像别人都白活了似的,她做文创能进窟,我就不行了?”</p>
“你以什么身份啊?”</p>
肖也憋了半天,“企业家,我投资不行?就当我……掏钱充血槽。”</p>
程溱差点爆笑出声,这智商和气度怕是只有三岁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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