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省，抚州府，宜黄县。</p>
知县杨铨满脸疲惫的回到县衙，虽然两个月前宜黄大捷，贼军西窜，但散落在乡野间的贼匪数不胜数，要知道江西本就是南方盗匪闹事最频繁的一个省份。</p>
但要命的不在这儿，升任参将的戚继美至今仍驻守宜黄，问题在于，贼军八九月份大乱江西，那正是丰收之时，贼军掠走大量粮食，如今米价腾升，别说乡间，就是县城内每日早上都要抬出几具尸体。</p>
“朝阳兄。”戚继美疾步入内，“适才接到总督府军令，拔军西向。”</p>
杨铨苦笑道：“粮草无着，纵兵精至此，亦无能为力吧。”</p>
戚继美脸上也是一片苦涩，“已然让总督府信使回禀……”</p>
跟着戚继美进来的梁生毫不顾忌的骂道：“赵贼该死……”</p>
“住口！”杨铨瞪了眼梁生，“再这般口无遮挡，就滚回镇海去！”</p>
梁生缩缩脑袋，他知道这位也是随园士子，而且来援宜黄那一战，他亲眼见杨铨城头血战，官袍尽染贼血，身披三创不退。</p>
但杨铨本人也不是那等心眼大的，狠狠啐了口，“党争误国事！”</p>
现在江西的局势复杂难言，贼军盘踞在临江府的清江县、新喻县到袁州府的分宜县之间，已经和俞大猷对峙很久了，几番大战，有胜有败。</p>
再到胡宗宪亲率大军收复南昌府丰城县，以刘显为先锋南下，在清江县外大破贼军，斩首千余。</p>
但接下来，官军不敢猛攻，原因也很简单。</p>
十一月中旬，刘显、俞大猷合击贼军，胡宗宪亲率大军掩杀，贼军西窜入袁州府，猛攻分宜县。</p>
胡宗宪本人是攀附严党上位的，打着战……最终失陷严嵩乡梓分宜县，说不定严家满族灭门，这让胡宗宪怎么办？</p>
结果只能僵持在这儿了，胡宗宪恼火的大骂俞大猷……骂其当初从吉安府北上，为何不先护住分宜县！</p>
俞大猷只能默默背锅，总不能说当时新喻县未破，自己理应北上收复峡江县吧。</p>
而江西巡抚赵贞吉来劲了，天天催促着胡宗宪进军……贼军溃败至此，不绞杀殆尽，还待何时？</p>
如果贼军破分宜……啧啧，说不定倒严倒了这么多年，成功便在此时！</p>
为此赵贞吉甚至上书朝中，弹劾胡宗宪养贼自重，也是啊，合计近万官军将数万贼军隐隐包围起来，却不开打只干瞪眼。</p>
而胡宗宪反口咬了赵贞吉一口，浙江输粮入闽赣，但江西巡抚赵大洲运粮不力，以至于军中无三日之粮，军心涣散。</p>
胡宗宪任浙直总督时期就只管银子，不管粮米供应，这都是吴百朋的事，而赵贞吉明显没有吴百朋相忍为国的气度。</p>
而胡宗宪调任闽赣总督不过数月，对地方上的控制权非常有限，也没有名义去搜刮地方官府，这些理应是江西巡抚赵贞吉的权力范围。</p>
赵贞吉和胡宗宪互相撕咬，朝中也闹得凶……最后倒霉的居然是俞大猷和刘显两个倒霉蛋。</p>
嘉靖帝大怒，罢俞大猷南赣总兵官，罢刘显江西副总兵，令二人暂代原职，限期灭贼。</p>
在这种情况下，赵贞吉将大部分的粮米都通过抚州府临川县汝水北上，运至临江府、南昌府……而抚州府南部的宜黄、乐安等县基本上只能饿肚子。</p>
杨铨还好说，毕竟对赵贞吉不太了解，但梁生知晓年初那件事，不禁暗中猜测，赵贞吉怕是戚继美去插一脚。</p>
梁生看杨铨、戚继美愁眉不展，不爽的嘀咕道：“直接去临川县就是……”</p>
“总督府军令，从抚州府西向入临江府、吉安府，如若北上临川，再去南昌府，沿江而下，不说违背军令，时间上也来不及。”</p>
梁生不屑的看着戚继美：“没说取道临川，直接去临川县抢一把就是，反正入赣的粮米都要过临川县！”</p>
“胡说八道！”杨铨训斥道：“赵大洲如今就在临川县！”</p>
两日前杨铨前往临川县，结果连赵贞吉的面都见不到。</p>
一直沉默的王义突然说：“未必不可行。”</p>
戚继美精神一振，王义早年就被戚继光索去做军中教习，戚继光对其颇为重视，曾几度向钱渊要人，许诺至少一个把总。</p>
“纵观闽赣数月战事，唯独戚参将有古田、宜黄两场大捷，军中声望不小。”王义低声道：“去信福建巡抚尧山公，必能拨粮，戚参将再亲往临川，软言相求，如若赵大洲不许，领兵去码头，劫下粮船。”</p>
看了眼杨铨，王义轻声道：“反正和赵大洲早就撕破了脸，有尧山公这个名头够了。”</p>
戚继美犹豫片刻，“要不去信镇海？”</p>
梁生都喷了，“领军北上南昌府绕行来不及，去信镇海倒是来得及？”</p>
看戚继美有些胆怯，梁生补充道：“王哥的意思是，粮米不从江西份额中出，从福建份额中领，这点面子尧山公肯定给的……如今闽赣两省多少粮米都是仰仗镇海。”</p>
王义起身道：“这样吧，我亲自去一趟，尧山公如今驻守邵武，距离不远，换马不换人，两日可来回。”</p>
半响后戚继美才点头应下，一旁的杨铨察觉到王义嘴角流露出的笑意。</p>
看着王义匆匆离去的背影，梁生也有些诧异，他入钱家护卫队也有几年了，似乎除了在战时，王义从来沉默寡言，少有开口，更别说出这种主意。</p>
夜间，梁生找了张三饮酒，随口问起今日为何王义如此。</p>
张三神色一沉，钱渊身边只有两个人知道王义的身份，一个是杨文，另一个就是张三。</p>
思索片刻后，张三低声道：“此事其他人知晓吗？”</p>
看梁生茫然摇头，张三一把揪住梁生的胳膊，用力捏了捏，“回镇海后告知少爷，不得对其他人说起。”</p>
“回镇海？”</p>
“嗯，少爷来信了。”张三收回手，拿起酒盏，“你们没入军的倒是轻松，说走就能走，说不定还能赶回去过年。”</p>
梁生愣了会儿突然笑道：“可怜周泽了。”</p>
“活该！”张三也乐不可支，周泽和晴雯的事已经定了，但现在还在打战，哪有时间成亲。</p>
“对了，如果少爷明年回京？”</p>
“那当然跟着！”张三瞪眼道：“戚参将不管战后留在福建、江西，还是回两浙，军中弟兄肯定会回浙江，大部分兄弟跟着少爷回京，你呢？”</p>
梁生抿了口酒，“如果少爷肯让我把妻儿带上，那就跟着上京。”</p>
“不过小事，随园你也去过，大着呢。”张三嗤笑道：“也不是谁都像姓杨的那厮！”</p>
杨文已然定下留在军中，不会再归于钱家门下。</p>
梁生扁扁嘴不吭声了，从他刚入钱家护卫队就知道，杨文和张三两位头领是相看两生厌，据说很早就起了梁子……不过就梁生亲眼所见，两人在战场上互相援手数不胜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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