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 第三百一四节 阿枝

谁能想到手持刀盾的牛族战士胳膊前端装有手弩,当他们敞开盾牌挥刀砍下的同时,左手竟能发射出致命的箭。

这是天浩根据文明时代经验开发出的新战术。精巧的手弩不同于长弓,这需要极其高明的铁匠,需要多次淬火的特种钢材制造弹簧。纵观大陆北方,只有牛族才有这样的工艺,制造成本也极其昂贵,然而天浩的理念是如此清晰————只有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士兵,才是最好的战士。

磐石城战团的手弩配备率不高,约为百分之三十。这是因为火枪即将全面投入使用,没必要在手弩方面增加物资消耗。如果不是顾忌牛族高层问起火药来源,天浩早已让火枪配备雷牛部全军。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统统给我跪在地上,没有命令不准起来。”

“都过去,聚在一起,谁敢乱动我就杀了谁!”

这些凶狠的喊叫令人恐惧,求生本能让炎鹿部的移民们四散奔逃。他们很快发现这是自寻死路,周边山岗、坡面,以及看似安全的密林深处,纷纷出现一个个身材高大的牛族战士。他们抓住奔逃者,砍掉人头,用弩箭射杀那些跑得快的家伙。

队伍后端也出现了牛族军队,多达上千人,他们封死了进山的路口,深厚的积雪表面到处都是人头,鲜血泼洒在地面上,融化了雪,将其余的人当场震慑,纷纷跪下,双手举高,在惊悚和恐惧中等待这些凶悍战士决定自己的命运。

这里刚好位于雄鹿城和炎鹿城之间,无论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派出增援部队。炎齿对自己首次领军执行任务的结果很满意,伏击效果不错,杀死了一千多名鹿族护卫队,大约五百个鹿族平民,另有少许逃出包围圈……按照最后统计,被收拢投降的炎鹿族平民多达五万以上。

清理和点算工作在移动中进行,整个移民大队转向前往北方。鹿族人永远不会知道,原本应该是天险,隔绝牛族与鹿族之间的崇山峻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二十多米宽的缺口。它被掩饰得非常巧妙,平时以碎石和树枝遮挡,冬季就用积雪堆砌,表面上看不出丝毫破绽,但只要一百多人就能迅速清理各种障碍,打开牛族与鹿族之间的通途。

炸药的确是个好东西,关键是用对地方。

通过山岭缺口的时候,被俘的鹿族人被彻底惊呆。

“我来过这儿,我记得很清楚,没有这个山口。”

“我向神灵发誓,从我爷爷的爷爷那时候开始,根本没有这条路。”

“牛族人原来是这样过来的……”

炎齿下令大部队带着五万鹿族战俘前往磐石城,他带着两千名精锐战士负责后卫,顺便打扫战场,清除各种残留的痕迹。

这个用硝化甘油炸出来的山口仍将发挥作用,必须用碎石和树枝,加上积雪将其再次掩盖。这其实很容易,只要用潮湿的泥土填充缝隙就行。等到来年春天,这里将被茂密的植物占据。

所有工作全部完成,看着与来时几乎毫无区别的山口,炎齿满意地呼了口气。

他对年轻的雷角之王充满了崇敬。

果然是智慧过人的王者,不愧是我必须跟随的目标。一次性俘虏五万名鹿族人,己方的伤亡极其轻微,几乎可以不计。

是殿下告诉我用这种方法通过山岭。

是殿下告诉我应该在这里设伏。

是殿下告诉我有一队庞大的鹿族移民要从这里经过。

他算到了一切,他什么都知道。

神灵在上,吾王万岁!

……

磐石城再次迎来了大规模的人潮。

炎鹿部五万,玄鹿部四万八千余、青鹿部五万一、白鹿部五万……综合计算下来,四个不同的战场,四场经过周密计算的伏击,雷牛部以极其微弱的代价收获了丰厚战果。

北方蛮族身体素质强壮,只要保证粮食供应,他们可以在大多数严酷环境下存活。为了确保战斗顺利及后期行进速度,辎重队携带了大量磐石城特有的“丙种口粮”。鱼粉和骨渣加上粗面,如果没有水,这种粗糙的食物难以下咽,可即便是这样,多达二十万的鹿族俘虏仍然觉得这是难得的美味。

艰难困苦与幸福之间的距离就是对比。以炎鹿部的人为例,他们从接到炎鹿之王的命令,准备全家迁移到雄鹿城的时候起,就饱尝了来自中、下层本族官员的欺凌与压榨。财产被夺走,妻女被霸占,如敢反抗先抓起来痛打一顿再说,管你奄奄一息还是半死不活,直接充入移民队,还要在出发前特意交代监管的士兵————头两天不准给这家伙饭吃,好好饿他几天,让他明白敢跟本大爷作对的滋味儿。

说句实在话,在鹿族移民看来,这些半路上设伏抓住自己的牛族人,比本族官员好多了。尽管他们也会打骂不服从管理的家伙,却不会对女人动手,一路上从未有过欺凌虐杀之类的事情。他们很讲规矩,只要听从命令,该走的时候走,该休息就老老实实休息,他们就不会恶语相向,甚至会在每天固定时间发放那种美味的口粮。

上至老人,下至孩子,每个人都能吃饱,从不因为性别、年龄、身体强弱等因素减少或干脆不发放口粮。这些勇猛的牛族人甚至会区别对待,老弱病残能得到少量的油脂……寒冬季节,那种东西在野蛮人看来不亚于珍宝。一大块微黄色的獠齿猪肥膘,表面残留着少许盐粒。牛族战士用小刀把腌制过的块状猪油切成薄片,分给队伍里最需要的人。

他们甚至会从体弱的女人和老人手里接过孩子,或抱或背,让这些人不至于因为走太慢落到队伍后面。

这些事情兼职出乎意料之外。

鹿族俘虏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未来的日子不是很快面对死亡,就是在痛苦折磨中饱受煎熬。事实让他们产生了怀疑,甚至对现实有种难以接受的混乱感。仿佛迁移的方向从一开始就不是雄鹿城,而是位于牛族领地的磐石城。

两天时间,庞大的鹿族战俘团队在磐石城完成了整编。他们在这里享受了温暖的房屋,鲜美的鱼汤,爽口的萝卜泡菜,实打实没有掺杂使假的麦面饼子。

美食总能让人对未来生活充满向往,进而激发出更加旺盛的工作欲望。

没有想象中令人惊恐的打骂,没有皮鞭和棍棒。当基层工作人员走进战俘群,按照户口对各人编号的时候,被俘的鹿族人才愕然发现:她们全部都是女人。

一个鹿族老妇看着蹲在面前在小本子上登记自己名字的年轻女子,好奇地问:“你们牛族的规矩真怪,怎么这些事情都是女人来做,你们的男人在哪儿?”

“他们得干力气活儿。”女人做好记录,抬起头,骄傲地笑道:“我们大王说了,男女分工,各有各的工作。他们在外面打仗,下地种田,去海上捕鱼,家里就交给我们,这样一来大家都有自己的位置。”

老妇对这些事情不太懂,只是觉得很新鲜。她看着绣在女人左臂衣袖上的牛角,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个官儿?是十人首?”

女人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望向自己左臂,笑了笑,点头道:“我叫阿枝,以后你们这一队由我来管。”

老妇对官员有着深深的怨念,她脸色骤变,联想到之前在炎鹿城的遭遇,语气也变得畏惧又冷淡,充满了深深的戒备:“大老远的把我们抓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牛族人。”阿枝没有解释,她顺了一下耳边的长发,站起来,对聚在老妇身边的人说:“收好发给你们的木牌,只有那个才能证明你们的身份,以后发放粮食就按照那个为依据。还有,按照之前我交给你们的方法,记住木牌上的数字。这样的话,如果有人不小心丢了,补办起来也不会太麻烦。”

一个中年男人挺直身体,抬手指了一下老妇,壮着胆子问:“你还没回答她的问题。”

“明天我会带着你们去北边的一个寨子。”阿枝没有遮遮掩掩,她直言不讳:“路有点儿远,要走十一天。按照大王的命令,你们将在那里安家。”

这话顿时在人群里引发了议论。

“十一天,那么远?”

“牛族人的地盘已经够偏了,怎么还要往北走那么远?”

“该不会是故意骗我们吧?”

“……北边那种地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上几辈的老人说,那里全是冰和海……”

面对乱哄哄的人群,阿枝高声发出威严的命令:“都给我安静。”

战争和死亡让鹿族人懂得什么叫做“服从”。虽然她是个女人,却有种无法用语言说明,令人畏惧的特殊气质,尤其是附近还有全副武装的牛族士兵在巡逻。

“希望你们摆正自己的位置。”阿枝年纪虽然不大,却接受过磐石领十人首行政管理培训,以排名第六的优异成绩得到天浩亲自嘉奖。她用严肃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些人:“如果你们不愿意留下,现在就可以走,没人会拦着你们。”

这话太意外了。

沉默的人们再次低声议论。

“我没听错吧,这样就能走?”

“是不是故意耍我们?”

“她什么意思?”

阿枝淡淡地笑了,她咳嗽着清了清嗓子,以高于所有人的音量把窃窃私语压了下去:“我为什么要骗你们?想走现在就可以走,我可以让城门守卫放行。可你们想过吗,你们能去哪儿?”

“你们在炎鹿城已经没有家了。你们的所有财产都被充公,必须走到雄鹿城才能住下。路上那么远,没有吃的,没有衣服,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嘈杂的声音再次平静。

过了几秒钟,一个缩在角落里的男人愤愤不平地嚷道:“要不是你们把我们抓来,现在早就到雄鹿城了。”

阿枝猛然转过身,用凌厉目光死死盯住发出声音的方向:“没错,你们是鹿族人,你们不属于牛族。可是这又怎么样?就算你到了雄鹿城,就能得到失去的一切?”

她抬手指着躲在角落里的男人:“就是你,给我站起来。”

她的模样凶悍又狠辣,纤细的手指仿佛利剑,男人迫不得已,慢慢吞的从地上站起,低着头,不敢与阿枝那双愤怒的眼睛对视,只能低着头,紧紧咬住牙关,在沉默中释放心中的怒意。

“我见过你。”当着所有人,阿枝毫无畏惧:“昨天是我给你做的身份调查,你亲口告诉我,你妻子被炎鹿城的人抢走,他们强占了你的房子,还有你所有的东西。除了出发前得到两个杂合面团子,一小块盐,你什么也没有。”

很简单的几句话,男人忽然觉得心里充满了悲痛,不受控制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要去雄鹿城……呜呜……我……我要面见陛下。”

“我要指证那些该死的家伙,他们抢走了我的一切。”

“……为什么……我辛辛苦苦耕田种地,在家里纺棉花织布,每年老老实实交税,无论布匹还是粮食,该交的我一次都没有少过。我……我从未想过害人,平时在街上遇到吃不饱饭的孩子,我都会给他们一些食物……神灵作证,我真的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啊!”

“为什么让我遇到这些该死的事情……为什么……他们凭什么抢走我的一切?”

他嚎啕大哭,用力捶打着胸口,使劲儿揪着头发,哭声之大,把周围的人纷纷吸引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很快聚成一个多达数百人的圈。

阿枝大步走过去,抡起右手,狠狠给了痛哭的男人一记耳光。

“哭有什么用?”她如同一只暴怒的母狮,一把抓住男人的肩膀,冲着他被打红的耳朵怒声咆哮:“没人会可怜你,就算你跪在鹿王面前有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