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胡儿！”</p>
“该死！该死！！”</p>
薛仁贵一张脸变得铁青。</p>
暴跳如雷。</p>
先前冲出来的十几骑突厥骑，俱已没在军阵中。</p>
自己带来的五百骑，也已经折损百人之多。</p>
但是数万军阵相隔，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吐蕃人侮辱赵胡儿的尸体。</p>
不，这不是侮辱赵胡儿，而是打所有大唐将士的脸！</p>
是踩着所有唐军将士的脸，一脚，又一脚。</p>
薛仁贵双手颤抖，险把银牙咬碎。</p>
“阿弥，你守着骑兵，我去冲他一阵！”</p>
苏大为一棒将冲来的吐蕃兵击飞，厉声道：“不要去！”</p>
薛仁贵挂起神弓，手持马槊仰天长啸：“昔年在辽东战场，我突入阵中，杀敌斩将，今日，难道还不如当日吗？”</p>
雪白的披风一下抖得笔直。</p>
身下雪白战马是照夜狮子死后，又寻来的一头，虽然名字一样，但并不如以前的照夜狮子那样通灵。</p>
可此刻，它仿佛也感受到了薛仁贵的战意，发出长嘶声。</p>
白马银枪，昔年在辽东战场拚死冲杀，震惊全军的绝世猛将，似乎又回来了。</p>
“仁贵我问你。”</p>
苏大为铁棒一旋，身边十余丈内，早已没有敢冲上来的敌军。</p>
只留下一片断体残肢。</p>
“如果从这个位置射箭，能射到敌人军阵后吗？”</p>
“这……”</p>
薛仁贵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军阵怕不有数里之地，若是平时也许我还行，但是杀了这一阵，放了数十箭，我现在双臂酸麻，只怕开不满这张弓。”</p>
“给我。”</p>
“什么？”</p>
“把弓给我。”</p>
苏大为在龙子背上，向他伸手道：“再给我一支箭。”</p>
“你要做甚？”</p>
薛仁贵嘴里在问，但还是解下背上巨弓，交到苏大为手里。</p>
这弓，本就是当年他找苏大为“借”的。</p>
这些年苏大为也没要，他也就一直留用。</p>
苏大为莫非现在要讨回去？</p>
“我也不知能不能射那么远，试一试吧。”</p>
苏大为向薛仁贵伸手取箭。</p>
薛仁贵吃了一惊：“你……你要射吐蕃大将？”</p>
“试一试，放过他我不甘心，对赵胡儿也没法交代。”</p>
苏大为试了试手里的弓，把薛仁贵递过来的特制铁箭插入箭袋。</p>
“现在说要杀透敌阵，去取他的人头，夺回赵胡儿尸体，也办不到。”</p>
苏大为闭上双眼，定了定心神。</p>
“这一箭，请天地诸神都借力量与我，让我为赵胡儿报仇。”</p>
“你不是不信神佛？”</p>
苏大为看了一眼薛仁贵，却不答话。</p>
“替我掠阵！”</p>
一言喝出，他的双眼越过千军万马，牢牢锁定吐蕃军阵后方的弓仁。</p>
在这一瞬间，弓仁心里闪过一抹警兆，就像是被天敌盯住了一样。</p>
他吃力的将弯刀从深嵌入尸体骨骼中拔出，抬头看去。</p>
视线越过眼前的千军万马，仿佛宿命所归一样，一眼便看到，在那数百唐骑中，站在最前面的苏大为。</p>
那一身明光铠实在太过耀眼。</p>
而苏大为手里的巨大弓箭，更是引人瞩目。</p>
整个战场极为混乱，却奇异的在这一瞬，仿佛安静下来。</p>
听不见嘈杂的喧闹，听不见战马的嘶鸣和蹄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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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听不见兵器碰撞之声。</p>
无数兵卒的嘴唇在开合，似乎在喊着什么。</p>
而这一切，弓仁都听不见。</p>
好像在看一出无声的哑剧。</p>
然后他便笑了。</p>
普通的弓箭射百步，便失了准头。</p>
厉害的弓手可以射到二百步。</p>
最顶尖的射雕手，据说可以射到三百步。</p>
但那已经是人力的极致。</p>
唐军中，那位白马白袍的大将，之前执这把巨弓，倒是射程惊人。</p>
大约有个四五百步。</p>
也就是里许的距离。</p>
那已经是十分吓人的神力了。</p>
可现在，弓仁藏身于数万吐蕃军阵之中。</p>
数万人是个什么概念？</p>
全展开可以蔓延十几里。</p>
就算现在缩成密集的阵势，也有近十里方圆。</p>
弓仁大致能推测出，自己与苏大为的距离。</p>
绝对是超过了千步。</p>
也就是相距数里。</p>
就这个距离，哪怕自己站着一动不动，让他射，箭都未必能射到这么远。</p>
若这样还能射中，那都不是奇迹，而是神迹。</p>
阶非天神下凡，何人能射这么远？</p>
若还能射中，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p>
更何况，千万军马中，人头蹿头，人喊马嘶，一刻不停的动着。</p>
这一箭射来，要能避开前面上万兵卒，准确的击中西瓜大小一个区域。</p>
这绝不可能！</p>
弓仁嘴角挑起笑意。</p>
他自己本身便是善射之人。</p>
虽然被苏大为那种凌厉的目光盯住十分不舒服。</p>
但理智告诉他，根本不用担心。</p>
他甚至还故意站起身，挥舞弯刀，耀武扬威。</p>
同时也是近一步挑衅。</p>
“来啊！你有本事射出千步远？这么远有本事射中我的话，那便是我的命，来吧，射啊！让所有人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p>
说着，弯刀向着身边木架上的赵胡儿又是一刀划去。</p>
“我便是侮辱你们唐人的英雄又如何？”</p>
“我就是戳他的尸体又如何？”</p>
“你能射到我吗？有本事，你便单人独骑冲上来啊，来啊！”</p>
弓仁发出尖利的笑声。</p>
虽然在笑，但他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p>
他的精神在高度集中。</p>
戴着金环的耳朵微微耸动。</p>
听到了。</p>
听到了奔雷般的蹄声。</p>
所有的声音如潮水般的涌来。</p>
弓仁回头看了一眼。</p>
在自己军阵尽头，来自乌海的吐蕃援军已经到了。</p>
领头的是大相禄东赞手下爱将，名叫折颜，也是一名擅扑戏，擅射雕的强人。</p>
在军中素有威望。</p>
由他率领的超过五万吐蕃铁骑，自乌海防线，急行了两日终于赶到了约定的战场。</p>
这也意味着，大唐这支军队，最后的生机已绝。</p>
路途更远的乌海援军都到了，那么，在附近的悉多于所率的三万余人，一定也已经到了。</p>
弓仁心中高兴的想着。</p>
自己的任务完成了。</p>
完美的实现了阿爸论钦陵和爷爷禄东赞的战略目标。</p>
拖住了唐军，以本部和援军将他们堵死在雪山绝谷之中。</p>
悉多于的大军，堵住了另一边出口。</p>
雪山壁立千仞，绝不可能徒手攀爬。</p>
堵住这两个出口，唐军只有等死这一个结果。</p>
“赢了！”</p>
弓仁高举起弯刀，落日前的最后一抹余晖照在刀芒上，宛如新月。</p>
“丰饶佛祖保佑！”</p>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霹雳声响。</p>
仿佛一记惊雷。</p>
弓仁错愕的转头，眼角看到一抹刺眼的亮芒，有如流星般，划过军阵，奔向自己。</p>
龙子腾空跃起，翩若惊龙。</p>
黑色的龙子四蹄生风，脚下腾起白色雾气，看上去仿佛踏空飞行一般。</p>
苏大为正是随着龙子跃起到最高顶时，开弓如满月。</p>
手里的箭随着弓弦拉到极致，“崩”地一声射出。</p>
口中一声爆喝：“中！”</p>
咻！</p>
空气被大箭划破，发出凄厉的气啸音。</p>
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弧线，向下坠落。</p>
这一幕，似曾相识。</p>
苏大为恍然记起，昔年在巴颜喀拉山，被吐蕃军团团围住雪峰，自己在悬崖峭壁上，也曾向着吐蕃军旗射出一箭。</p>
那一箭的轨迹，正如今时今日，如此时此刻。</p>
遥想昔年昔日。</p>
对比今时今日。</p>
有一种奇妙的宿命之感。</p>
龙子力尽，从空中落下。</p>
双踏击打着坚硬的石面，碎石迸裂。</p>
一些碎石溅起，撞击在苏大为的衣甲上，发出尖锐的声响。</p>
苏大为却不为所动，双眼追着那支箭，不断向前飞去。</p>
这一瞬间，薛仁贵、数百唐骑，乃至战场上数万吐蕃军，还有未及时撤回谷中的吐谷浑仆从。</p>
更有从远处奔赴赶来的吐蕃援军，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被这支巨箭所吸引。</p>
数里的距离，箭就算飞过去，也要数息时间。</p>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p>
一片死寂之中，所有人看着那支巨箭越过吐蕃人的头顶，向着弓仁猛地一闪。</p>
“弓仁大将！”</p>
附近的阿桑骨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p>
弓仁疯狂大叫：“不可能……”</p>
呯！</p>
箭光一闪。</p>
弓仁的身体蓦地定格。</p>
这一箭落下，恰好从他眉心射入。</p>
巨大的冲击力，令他整个头颅，连同上半身一起炸裂，掀飞。</p>
而他剩余的部分，自胸以下，诡异的还站立在原地。</p>
甚至执刀的右手，还保持着举刀的姿态。</p>
过了片刻，他的半身，才向后笔直倒下。</p>
咚！</p>
这一声响，像是丧钟般，吓得附近所有的蕃军一个激灵。</p>
“弓仁大将……”</p>
“大将死了！他被那唐人一箭射死了！”</p>
惨叫悲泣声中，代表弓仁的将旗徐徐飘落。</p>
吐蕃军阵顿时大乱。</p>
在战阵中，被敌人一箭射死大将，射落将旗，乃是从未有过之事。</p>
更何况这一箭，诡异到可怕。</p>
吐蕃军阵的心，仿佛随着这一箭土崩瓦解。</p>
之前数次被唐军击败，连同这一次，一齐化作了可怕的梦靥。</p>
吐谷浑人在一旁，呆愣了半晌，才在乌延达和梅里乌等部落酋长的带头下，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声：“将军神箭！”</p>
“总管乃天神下凡！”</p>
“若非天神，何人能射出这样一箭！”</p>
“大唐万胜！大唐万胜！！”</p>
山崩海啸的呼声里，吐蕃军不战自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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