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为“哈”了一声，觉得薛礼说的这也太扯了。</p>
这明明就是安定小公主出事，很可能涉及到巫咒，怎么……</p>
等等。</p>
如果是长孙无忌，没准真会觉得是有人要对付王皇后，也就是针对他长孙无忌。</p>
恰在此时，从殿中传来李治一声压抑的吼声：“皇后失德。”</p>
“陛下慎言。”</p>
长孙无忌威严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老臣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蒙蔽圣上，莫非是门外那个不良帅吗？”</p>
这句话说出来，殿内突然一静。</p>
而苏大为则是一脸懵。</p>
愣了数秒，他转头向薛礼看去，只见这位大唐名将，依旧如青松般站立笔直，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出卖了他。</p>
“笑，笑个屁啊。”</p>
苏大为满肚子邪火。</p>
心想自己是招谁惹谁了，就是想救下安定小公主，怎么一口锅就被长孙无忌扣自己脑袋上了。</p>
还没等他继续想下去，已经听见里面传出威严的声音：“苏大为，进来。”</p>
苏大为心里“咯噔”一下。</p>
转脸看了一眼薛仁贵。</p>
他终于不像雕像一样挺立，而是转向苏大为，微微点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阿弥，小心。”</p>
薛礼为人谨慎。</p>
哪怕之前苏大为有意向他接近，他都始终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p>
直到这一刻，一声“阿弥”，才像是从心里接纳了苏大为。</p>
“嗯。”</p>
苏大为轻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进去。</p>
甘露殿里，李治与长孙无忌，这两个大唐当势最高权力者，正在展开无形的较量。</p>
现在进去，何止背锅。</p>
这简直就是送命！</p>
但是没办法，躲不过。</p>
那就迎男而上吧。</p>
还没等走进内殿，首先听到长孙无忌与李治话里透出的火药味。</p>
“舅舅，皇后无德，无子，我欲废……”</p>
“不可！自古皇后和太子皆为国本，怎可轻言废立。”</p>
“皇后要杀我女儿！”</p>
“谁能证明？”</p>
“苏大为，他是不良帅，他能。”</p>
“证据呢？堂堂一国之君，岂可因人一句话，便与皇后生隙？这岂是为君之道！”</p>
最后几个字，长孙无忌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显然这位太宗留下的顾命之臣，大唐国公，凌烟阁功臣第一，也已经到了压抑不住怒意的时刻。</p>
恰在这时，苏大为走进来。</p>
一脚跨过门槛。</p>
刷！</p>
两道目光，如利刃一样落在他身上。</p>
李治：“阿弥，你过来，你跟国公说，是否是皇后借巫咒想咒朕的女儿？”</p>
长孙无忌：“无凭无据，尔若敢妄言，定治你欺君之罪！”</p>
空气里，似有看不见的刀枪一齐刺来，火星四溅。</p>
那浓浓的火药味，仿佛浓缩到极点的火药桶，随时可能爆炸开来。</p>
咕嘟。</p>
苏大为下意识喉结咽动了一下。</p>
他缓缓将另一只脚也迈进来，行礼道：“拜见陛下，赵国公。”</p>
“免礼。”</p>
李治大袖用力一挥，似乎将全身的怨恨，借着这一甩袖的力，挥了出来。</p>
“告诉赵国公，安定公主之事，究竟是何人所为。”</p>
长孙无忌的双眼，利如鹰隼般刺过来：“老夫也想听听，尔有何高见。”</p>
这一刻，苏大为终于明白，自己到了怎样一种境地。</p>
火架？</p>
不，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p>
一个皇帝，一个长孙无忌，两人之间的矛盾焦点，此刻全落在自己身上。</p>
不知为何，李淳风那日说过的话，忽然在耳旁响起：“你现在的局面，如临深渊，若行差踏错半步，只怕是万劫不复。”</p>
但是，犹豫在苏大为心里只有一瞬。</p>
下一刻，他郑重抱拳道：“回陛下，赵国公，此事我方才已经问过宫女及侍人，大致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p>
“说。”</p>
“今晨陛下早朝，武昭仪在照料好安定小公主后，把公主交予乳母照顾，昭仪则带着皇子弘去了御花园。</p>
大约在卯时，皇后过来，说要看看小公主，并且命乳母出去，这其间，皇后一直单独和小公主在一起，并无其他人进出。</p>
在这之后，武昭仪回来，发现寝宫内一片狼籍，皇后站在安定公主床边，而公主，已无气息。</p>
昭仪命内侍通知陛下，并急召太医院医者、臣和薛礼入宫。”</p>
苏大为停了一停，接着道：“臣不能肯定是否皇后所为，但皇后当时就在现场，而且曾单独与安定公主在此，所以，皇后无法洗脱嫌疑。”</p>
“大胆。”</p>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道：“没有确实证据，岂能胡乱猜测，要以我看，武昭仪应对倒是很冷静啊，居然第一个想着通知陛下？而且我听宫女说，昭仪当时没有落泪，似乎并无悲戚之意。”</p>
李治急道：“舅舅，你这是何意？安定是媚娘的亲生女儿，岂有它念！”</p>
苏大为也道：“国公，人在猝临大变，有些人当场会反应，有些人，则需要一个时间缓冲，不能以此就说昭仪不难过。”</p>
长孙无忌双手负后，仰头大笑两声：“原来如此，那以苏帅所说，何尝不是妄言？说皇后有嫌疑？就因为皇后在现场？证据呢？谁人亲眼见到皇后对安定公主不利了？</p>
以堂堂皇后之尊，若有歹心，何须亲自动手。</p>
再则，我也问过女医，安定公主身上，并无任何伤痕。”</p>
说到这里，长孙无忌向着李治轻轻拱手道：“臣理解陛下担心安定公主，也明白做为一个父亲，听到孩子遇险，内心的震惊和悲痛。</p>
但，臣还是那句话，无凭无据，不可以诬陷攀附皇后，否则……”</p>
他的眼神向苏大为瞥过来，幽幽道：“其心可诛！”</p>
苏大为的额头，微微渗出汗水。</p>
长孙无忌，果然不好对付。</p>
其实真相如何，对长孙无忌这种政治生物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p>
长孙无忌很清楚一点的是，之前柳奭已经被从中书令的位置上罢免。</p>
这是一个非危险的讯号。</p>
如今李治又对王皇后强烈不满。</p>
这对他长孙无忌来说意味着什么？</p>
意味着属于自己的“领地”在不断被压缩。</p>
皇后这个位置，关系后宫，实在太过重要。</p>
王皇后及身后家族又属于长孙无忌这边重要的盟友，大家同为关陇贵族。</p>
长孙无忌是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看着王皇后倒下的。</p>
皇后被废，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p>
比如，武媚娘很有可能被立为新皇后。</p>
又比如现今太子李忠，将会失去助力，很有可能被李治废掉。</p>
再然后，武媚的长子李弘很可能被立为太子。</p>
一子错，满盘输。</p>
若说大唐皇权是一盘棋，皇后这个位置，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是绝不容有失的关键节点。</p>
哪怕王皇后真的杀了武媚娘的女儿，长孙无忌都得设法给她圆回来。</p>
何况安定公主未死。</p>
许多纷乱的念头在苏大为脑海里闪过，他深吸了口气，集中精神道：“国公，实不相瞒，此前臣曾送一面铜镜给安定公主，此铜镜有辟邪镇宅之功效。</p>
方才臣已经验过，铜镜里元炁大为衰减，分明是有邪物做祟，经由铜镜镇压。</p>
也幸亏有此镜镇于公主寝宫，臣才能及时将公主救回来。</p>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p>
这话说完，李治不住颔首，显然十分认同。</p>
“此次多亏阿弥送的铜镜护住朕的女儿，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当时，当时朕真怕会失去安定。”</p>
苏大为向长孙无忌继续道：“国公若不信，可询问守住宫门的宫女和内侍，我问过，他时他们听见屋内有异响，但是没有皇后的命令，谁都不敢进去看。</p>
只从外面瞧到寝宫里有黑雾缭绕，还有诡异的响声。</p>
国公，此前公主寝宫一直很安全，也没有任何不洁之物，但是皇后去了以后，就发生此等事。</p>
恐怕，具体缘由，要问过皇后才知道。”</p>
苏大为向着长孙无忌抱拳道：“若能由臣询问皇后具体经过，定能找到线索。”</p>
这话说完，李治长出了口气，连连点头道：“苏帅所说，甚为有理，国公，依朕看，此案就交由苏副帅来查。”</p>
说着，他又补充道：“宫里这些人，朕现在信不过。”</p>
啪啪啪~</p>
长孙无忌微笑着鼓掌。</p>
这个举动，令李治和苏大为都颇为意外，一时不明所以。</p>
“精彩啊精彩，刚才苏副帅一番话，看似入情入理，连我都信以为真。”</p>
长孙无忌眼睛微眯，从双眸缝隙里，透出危险的光芒：“可惜，我还是从中听到一个破绽。”</p>
“破绽？”</p>
苏大为愣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算是比较中立了，这还有破绽？</p>
皇后要是不查，安定公主的事，怎知到底是谁做的？</p>
哪怕皇后真是被人陷害，也得问过口供吧。</p>
想了想，苏大为向长孙无忌道：“不知臣的推断有什么问题，还请国公指点。”</p>
“呵呵。”</p>
长孙无忌抚着长须，笑了笑：“苏副帅说铜镜辟邪，是以送予安定公主，但是，谁知这铜镜究竟是辟邪，还是诅咒公主？谁能证明？”</p>
空气里，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绞索，一下子套在苏大为的脖颈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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