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元辅 第014章 剧变(五)山海关下两军威

朔风怒号,大雪如瀑,天地间仿佛被一层白茫茫的幕布所笼罩,官道上茫然无迹,若非道旁的树木,几乎不知何处是路。

然而就在此刻,麻贵却正率禁卫军第一镇、第四镇、第五镇三镇大军,迎着这漫天风雪,向着山海关的方向急速行军。

怎会是三镇大军,哪来的三镇大军?按照数日前的调动,此时的麻贵应该在昌平等待迎接顺义王把汉那吉初次入京觐见;第四镇应该已经抵达涿州,扼制保定方面入京之路;第五镇应该到了武清,扼制天津方面的入京之路。怎么现在三镇大军居然聚集在了一起,还都在麻贵的亲自统帅之下直奔山海关了呢?

调令是谁下达的?虎符是谁给的?目前似乎都还是谜。

近四万名禁卫军士兵,皆在鸳鸯战袍之外身着厚重的黑色铠甲,那铠甲在雪光的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幽光,宛如一层坚不可摧的铁幕。

他们步伐坚定如铁,每一步落下,都能在积雪中踏出深深的脚印,溅起的雪花瞬间被狂风卷走。士兵们背上的万历三式火枪已经上好了刺刀,笔直地挺立着,刀尖上的小撮红缨在风中烈烈作响,恰似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为这冰天雪地增添了几分炽热的杀意。

得益于技术的改进,万历三式可以在插好刺刀的同时装填开火,让装备此种新枪的军队即便在行军过程中被偷袭也拥有抵抗之力。

不止是轻兵器足够先进,队伍中,各镇的火炮整齐排列,被四马、六马两种制式的炮车拖曳着快速前进,竟然不会拖慢行军的速度。二号、三号陆军炮的炮身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炮口威严地指向远方。

这些火炮连同它们的炮车,都是京华军工的精良产物,代表着强大的战斗力和威慑力,只需一声令下,便能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将敌人的防线快速摧毁。每一门火炮都由数名士兵小心翼翼地牵引着,他们神情专注,动作熟练,展现出极高的军事素养。

麻贵骑在他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上,身姿挺拔如松,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此刻的他身披黑色大氅,狂风将大氅吹得猎猎作响,反而更衬得他气势非凡。

麻贵的眼神坚定而锐利,犹如鹰隼般扫视着行军的队伍,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的脸庞被寒风吹得通红,但那坚毅的神情从未有过丝毫动摇。

“将士们!”麻贵的声音雄浑有力,穿透了呼啸的风声,传至周围士兵的耳中,“前方就是山海关,关中是大名鼎鼎的辽东精骑!而我禁卫军自成军以来,素号天下第一军!如今精锐见精锐,尔等可肯弱了我军名头?!”

“不肯!”士兵们齐声怒吼,那声音仿佛是从胸腔中迸发而出的,带着无尽的忠诚与勇气,在旷野中久久回荡。这整齐划一的呐喊声,让大地都为之震颤,彰显出禁卫军无与伦比的高昂士气与严明军纪。

昨日的行军途中,遇一条冰封的河流横亘在前。河面上的冰层在暴雪的覆盖下,显得格外光滑。但禁卫军士兵们没有丝毫犹豫,他们迅速按照指令行动。

前锋部队派出各自的工兵营,士兵们手持工具,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探路,寻找冰层较厚的区域,并标记出安全路线。

随后,大队人马有序地沿着标记前行,步兵们步伐稳健,紧密地保持着队列,骑兵们则紧紧跟随,控制着战速度,确保整个队伍安全通过。整个渡河过程有条不紊,没有出现任何混乱与差错,尽显这支军队的训练有素。

当夜幕降临,雪势稍减,天空中闪烁着寥寥无几的寒星。麻贵下令就地扎营。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各司其职。

搭建营帐的士兵动作娴熟,眨眼间,一座座营帐便在雪地上整齐排列开来;负责警戒的士兵们迅速分散到营地四周,从辎重营取来器械,快速搭好临时哨塔并派员警戒,端着望远镜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生火做饭的士兵们或是熟练地收集干柴,或是直接取来辎重营携带的木炭开始点燃篝火,不一会儿,营地里便升起了袅袅炊烟。

总之无论是行军还是扎营,整支军队秩序井然,虽身处野外,却丝毫不显忙乱无序。

麻贵巡视着营地,看着士兵们忙碌而有序的身影,心中感到十分欣慰。他深知自己责任重大,也深知禁卫军责任重大。“天下第一军”的名头,既是肯定,也是鞭策,是否名副其实,都要看实际表现。

什么表现?一曰忠诚,二曰能战。在这关键时刻,禁卫军更需要保持绝对忠诚,保持良好状态,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待巡视完毕,麻贵回到自己的营帐。营帐内,一名亲兵为他递上一杯热水。麻贵接过热水,微微抿了一口,感受着热水带来的温暖。他望着营帐外的夜色,心中思索着即将与李如松的会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凝重与期待。

他深知,此次会面将决定着局势的走向,关乎着大明的未来,自己必须谨慎应对,不能有丝毫差错。想到这里,他伸手入怀,用力握紧一封书信。

回到当下,麻贵的大军已如黑色的洪流,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威严地陈兵于山海关下。此时的山海关,在漫天风雪的笼罩中更显雄浑巍峨,城楼上旗帜烈烈作响,两万精骑整齐列阵,气势如虹。

李如松的探马今日一早就发现了从京师方向赶来的近四万禁卫军,但这似乎也撼动不了两万辽东铁骑的意志,此刻他们个个身披重甲,手持火枪劲弩,胯下的战马不时刨动着蹄子,发出阵阵嘶鸣,似乎在急切地渴望着战斗。

乌云缝隙中偶尔透露出的几抹阳光洒在双方士兵的铠甲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着实令人胆寒,以至于周围竟然连飞鸟都消失殆尽,仿佛是被这煞气惊走一般。

麻贵深知眼前局势复杂,稍有差池便可能引发一场大战,而这偏偏是那位授命他前来之人所极力避免的。因此当两军对垒关前,他立刻派出一名信使,信使手持令箭,骑着一匹快马,向着山海关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雪花,在身后形成一道白色的烟雾。

“报!禁卫军麻司令有要事请见李辽帅,请辽帅移步阵前一晤!”信使在辽东军阵前高声喊道,声音穿透风声,传至中军李如松耳中。

中军阵内,一袭戎装的李如松听到通报后,尚未表态,他身侧的将领们却已经炸开了锅。

“大帅,麻贵此来必定不怀好意!大帅可不能轻易出去,说不定他们早就设下了圈套!”一名年轻气盛的将领,手按剑柄,急切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警惕。

“没错,大帅!咱们两万精骑在此,还怕他们禁卫军不成?禁卫军武备虽好,骑兵却不如我军精足,若是他们敢有异动,咱们便杀将出去,定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另一位满脸络腮胡的将领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大声附和道,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渴望战斗的光芒。

“便是他们拿出那劳什子的刺刀空心方阵也无妨,咱们快进快出,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耗,倒要看看是咱们辽东苦寒之地的精兵能耗,还是他们京城繁华地的少爷兵能耗!”

一时间,将领们纷纷请战,情绪高涨,整个关下都弥漫着一股跃跃欲试的紧张气氛。

李如松面色凝重,眼神深邃而冷静,他冷然地扫视了一圈激动的将领们,缓缓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诸将稍安勿躁。麻西泉乃当世名将,我与他相识已久,此人素来忠义,不会轻易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如今京城局势不明,我军若贸然与禁卫军冲突,只会徒然陷于不义,此非我等忠义之士所当为。

况且,我相信麻帅此次前来,必有重要之事相商,无论如何总要听上一听的。我意已决,即刻出阵与他单独相见。”李如松的声音沉稳而坚定,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将听闻,纷纷劝阻。“大帅,您万万不可只身前往!这实在太危险了,万一有个闪失,我等如何是好?”

“是啊,大帅,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怎能轻易涉险?”

“再说,他麻西泉也没说要单独相见啊!您这般单枪匹马出阵,若他却带上几名亲卫,万一生变,只怕纵以大帅虎威,也难免双拳难敌四手……”

李如松微微摇头,目光坚定地说道:“我李如松纵横沙场多年,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如今形式不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血牺牲,我必须去会一会麻帅。你们只管在此安心待命,不得轻举妄动……此乃军令。”

说罢,李如松翻身上马,一跃而出。他同样身着一袭大红战袍,外披玄色宝甲,腰间悬挂着一把锋利的马刀,朴素的刀鞘上,简易的金属花纹在透过乌云洒下的一抹阳光下闪耀着寒光。

他就这样独自一人跃马出阵。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尖上。关门下、城楼上,辽东军和守关的士兵们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既担忧又敬佩,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不舍。

麻贵看到李如松单枪匹马出城,心中暗暗称赞。他深知李如松此举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担当,这份气魄绝非寻常将领可比。

“世谓东李西麻,吾当不落人后!”麻贵朗声一笑,同样单人独骑,向着李如松缓缓驰去。他也脱了大氅,露出一身玄色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大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更显其威风凛凛。

两人在阵前相会,彼此相距数丈,竟如心有灵犀一般各自勒住缰绳。一时间,战场上安静得只能听到战嘶鸣声和寒风的呼啸声。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他们的肩头、铠甲上,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坚定而又紧张的神情。

麻贵率先打破沉默,他抱拳朗声道:“李总戎,别来无恙!不想今日相见,竟是在这般剑拔弩张之下,着实令人唏嘘。”麻贵的声音雄浑有力,带着几分感慨。

李如松微微点头,抱拳回礼道:“麻司令,我也未曾想到。只是如今京城局势复杂难测……你我皆为朝廷效力,不知麻司令此来有何见教?”李如松的目光一如往日般沉稳冷静,只是眼神中隐隐透露出一丝忧虑。

麻贵看着李如松,目光诚恳而坚定,说道:“李总戎,阵前不宜雄辩,在下长话短说:元辅知你我都是忠义之人,如今京城被郑贵妃等人搅得乌烟瘴气,乱象丛生。元辅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切勿卷入这场叛……动乱之中。这是元辅亲笔密函,请李总戎过目。”

说着,麻贵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轻夹马腹,缓缓上前,将之递给李如松。

李如松接过信,手指轻轻摩挲着信封,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信件,随着目光在信纸上移动。

刚看一眼,他的面色便微微一变。随后跟着信上的文字,李如松眼中先是闪过震惊,随后又有一丝释然,最后却是陷入深深的沉默。

短暂的情绪波动后,李如松很快恢复了名将该有的镇定。他面色平静,眼神中透着沉稳与决然,忽然将左手放在腰间的马刀刀柄之上。

麻贵瞳孔猛然一缩,下意识微微躬身——中华武学之中,腰力至关重要,而“微微躬身”正是蓄势待发之态。可以说,麻贵虽然一言不发,也看不出多么明显的动作,但却已经展现了一位顶级武将的下意识反应是何模样。

“麻司令不必紧张,你我都已过了血勇之年,难不成还要阵前斗将一番?”

李如松面色如常,说话间已经缓缓解下腰间那把跟随自己多年的佩刀。这把刀,曾伴随他在沙场上冲锋陷阵,斩杀无数敌人,刀身散发着凛冽的寒光,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赫赫战功。

他左手持刀,右手轻轻抚过刀身,眼中似有无限不舍,但终于还是叹息一声,缓缓伸手递给麻贵,声音低沉却坚定:“麻司令,代我向元辅问好。”

麻贵接过佩刀,感受到刀柄上传来的温度,心中明白李如松已做出决定。他看着李如松,眼中满是感佩之色,抱拳道:“李总戎果然深明大义,麻贵佩服!”麻贵的声音中带着真诚的赞赏,在这冰天雪地中传得很远。

李如松却不再言语,只是微微颔首,调转马头,缓缓回城。他的背影挺直,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尖上。虽然此刻他的内心或许正翻涌着波澜,但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那份久经沙场的镇定与从容。

麻贵望着李如松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他深知李如松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这背后既有对家族命运的考量,更有对朝廷的忠诚与担当。在如今极其复杂的局势下,李如松能以大局为重,毅然放弃可能的冒险之举,这份决断力和胸怀着实让麻贵深感钦佩。

麻贵没有丝毫犹豫,回到阵中便立刻下令全军回师京城。然而,他的这一命令却引起了麾下将领们的反对。

“司令,就这样走了?咱们至少得等李如松退兵之后,再提醒山海关原本的守军,让他们不得放关外任何人入关,这样才稳妥啊!”一位稍显年轻的将领焦急地说道,眼神中满是担忧。

“是啊,司令!李如松虽说是答应了,可人心难测,万一他等咱们一走,却又反悔了,咱们可就麻烦了!”另一位将领也附和道,神色颇为紧张。

“就是就是,他那可是两万精骑,一旦咱们没有将之堵在关外,等他进了关,那可就真拦他不住了!”

麻贵摆了摆手,目光坚定地说道:“尔等不必如此。李仰城是何许人也?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必定言而有信,断不会出尔反尔。我们此刻就回师京城,刻不容缓。京城那边局势危急,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腾骧四卫掌控京师,李如梅那边态度又在两可之间,元辅虽然早有防备,却也少不得我禁卫军回去做最后一击……你们可知李仰城将他的佩刀予我是何用意?”麻贵的语气斩钉截铁,最后却抛出一个问题给众将。

将领们听了麻贵的话,虽仍有些疑虑,但见主帅如此坚决,也不好再劝。至于司令的问题,他们却难以回答,大多只是疑惑的表示,说这大概是李家表示认栽?

麻贵先是哂然一笑,继而摇头道:“我亦不知,但……恐怕这把刀不只是要献给元辅,而在这之前,怕是要先给李如梅看看。”

众将闻言,若有所思。于是,麻贵率领大军迅速转身,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在雪地上响起,如同一首激昂的战歌,回荡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

另一边,也正如麻贵所料,李如松回到山海关后,立刻召集麾下将领。他面色严肃,眼神坚定地扫视着众人,大声下令:“全军听令,即刻撤兵回辽东!”将领们听闻此令,虽有些意外,但见主帅神色坚决,也不敢多问,纷纷领命而去。

很快,两万精骑开始有序撤离。马蹄声在雪地上响起,如闷雷滚动,渐行渐远。

原本严阵以待的山海关前,渐渐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皑皑白雪和呼啸的寒风,仿佛刚刚的紧张对峙只是一场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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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5k的章节,小小弥补一下春节期间的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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