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列车 第八百三十一章 王城夜莺(三)

布雷纳宁不知道他能否办到,然而情势不由考虑。佣兵带他来到一处空旷的公园,自己钻进街巷不见了,把伯宁留给晨雾、泥泞和咕咕叫的鸽子。

“见鬼。”他对自己说。

事到如今,后悔也是白搭。炼金术士犹豫片刻,掏出了『歌女』。这不是能在城市里使用的魔药,但正面应对高环神秘者的压力,可不是一份『蜜酒』就能抵消的。他需要战胜敌人,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

布雷纳宁将魔药稀释到雾气中。

很快,甜丝丝的气味弥散开来。鸽子振翅起飞,伯宁则将混有鸽子毛的膏药涂在眼睛上。『虫眼』魔药让他立刻获得了高空视野。布雷纳宁望见追兵在城市中穿梭的身影,还看到了辛。佣兵爬上屋顶,身后跟着一队骑兵,另有三人从围墙包抄过来。他几下便闪过他们,还反过来将一人推了下去。骑兵再度放箭,佣兵又跳下屋顶,将猎手们甩在身后。

伯宁看到指挥围攻的军官高声呵斥手下,亲自率队驱马追赶,却突然被一阵微风吹起,整个人飞离了马鞍,只手臂抓着缰绳。他犹如一面旗帜被坐骑拖着飘荡。下一刻,城卫队的所有人都步了他的后尘,被忽高忽低的重量牵引得东倒西歪,最终马失前蹄。

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布雷纳宁松了口气。以常理判断,诺克斯佣兵虽有能力,却未必是王城骑兵的对手,毕竟后者乃是货真价实的正规军。不过,辛从没令他失望。

鸽子越飞越高,落在一处塔堡的尖顶上。这里比黑旗港附近的那座塔楼也不遑多让,视野开阔,灯火通明。然而布雷纳宁希望看到的瓦希茅斯光复军团的成员,却根本不在其中。

也许我们猜错了,他心想,纳里斯是唯一被收买的叛徒,其他人仍平安无事,只发觉了纳里斯的失踪……亦或者人们都遭到出卖,已被抓进了猎手的地牢,正在苦苦挣扎。不。城里没有举办火刑的消息,布雷纳宁告诉自己,诸神不会那么残忍。等我解决了对手,与辛汇合,就去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炼金术士等待的人终于露面。此人身材高大,动作却轻盈迅捷,能够悄无声息地在夜色中穿行。若非伯宁服用魔药提高视力,甚至连他的移动都看不清晰。关于这家伙的身份,无需更多证据了。

“布雷纳宁·蒙洛。”夜莺开口,“瓦希茅斯光复军团的国王陛下莅临,实在出人意表。情势所限,本人代伊士曼的女王陛下向您致意。”

他停下脚步,立足于广场外侧。布雷纳宁很遗憾他没有继续前进,否则大意之下,战斗便没有悬念了。

此刻他才看清此人的样貌。来人穿着轻甲,手握一柄无甚特征的骑士剑,披一件遮住面孔的斗篷,全身既无纹章也无标记,靴子绑了布条。只有火种在伯宁的感应中熊熊燃烧,毫不掩饰其光芒。

佣兵果真没骗我。突然,布雷纳宁意识到,辛不是无名者,他是怎么察觉敌人中有高环神秘者的?

此刻显然不是探讨缘由的时候。“我见过你的女王。”伯宁说,“就在白天的葬礼上。她老了。”

“凡人终会老去,你我亦不例外……真正的凡人老得更快。然而无论年轻或衰老,女王就是女王。弗莱维娅陛下请您到王宫歇息,今夜的铁爪城可不太平。”

“是么?你似乎不愿靠近。”

“这是为了你我的安全着想,国王陛下。炼金术是深奥复杂的技艺,本人有所耳闻,且不想亲自体验。”

瓦希茅斯光复军团的首领是炼金术士,这绝非凡人王国能探听到的消息。布雷纳宁审视着对方,发觉是高环神秘者的经验所致。他虽为凡人工作,却也是神秘领域之人。我小看了他。

“歇息就算了。既然你知晓炼金术的能耐,就该明白铁爪城的情况影响不到我头上。”

“请放心,陛下,女王会确保您的安全,将您视作客人,即便猎手也不能伤害您。这点我向诸神发誓。”

伯宁当然不信这话。“空话谁都会说。”他哼了一声,“何况我根本不认得你这号人。快走,夜莺。再作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我不想冒犯你,陛下。不论如何请为你的同胞们考虑。若您是女王陛下的客人,您的随从自然也受到保护。”

随从……布雷纳宁第一反应竟然是辛而非结社成员。毕竟,他其实没怎么见过那些人。虽然他是瓦希茅斯国王,但连香豆镇的萨德波等人都更与他亲近,好歹他和他们交谈过。“我分得清孰重孰轻,夜莺。”他再度打开了一份『歌女』,雾气进一步扩张。“你不能以此相挟。但我会记得每个人的牺牲,之后一分一分地找回来。到时候也请你记住,除了国王外,我还是什么人。”

夜莺后退了一段距离,卡在雾气笼罩的范围之外。“你是个骗子。”他语气一变,“混进邻国冒充佣兵的间谍。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人返回王城的。”

布雷纳宁的鸽子依旧待在原地,他的威胁毫无用处。“佣兵拿钱办事,损失一个,我可以招募无数个,你爱追就去追他好了。”

他抽空瞥一眼佣兵那边的情况。此刻宫廷骑士和恶魔猎手加在一起,绕着地势复杂的民居兜圈子。至于他们的目标辛,此刻已甩开了大部分追兵,正迂回着往这边赶来。若非有『虫眼』魔药,连伯宁都差点找不到佣兵的影子。罢了,我真是疯了才去担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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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不再劝说。他提起那把毫无特点的骑士剑,向前一挥——雾浪翻滚,被气流排开,小半个广场为之一清。

布雷纳宁先一步预见轨迹,躲开劈开的魔力之剑。这一招也没有特征,任何熟悉刀剑的人都能使用,威力则取决于神秘度。他看出对方很忌惮魔药形成的雾气。没办法,『歌女』起效需要特定浓度,无声无息地服用效果最好,正面迎敌则稍显不足。若雾气太浅,只能令人恍惚,无法控制对方。

但他不敢让夜莺靠近自己。布雷纳宁作为王国继承人,年轻时对剑术和骑术都有涉猎,只是后者时长使用,前者却早早成为记忆,自点火后便再无寸进。于是,见识过佣兵出神入化的剑术后,布雷纳宁对战斗距离的把控便愈发谨慎了起来。

夜莺趁机前进,踏上广场。他一剑又一剑,用附加的神秘力量开辟道路。伯宁借助鸽子锁定对手的动作,提前闪开飞来的剑光。

然而,维持局势可不够,佣兵虽然狡猾,猎手可是有侦测站和神术基盘相助,只要他还身在王城,终究逃不过追捕。

布雷纳宁的魔药也有限。他隐蔽地操控『万用质素』,卷起一缕烟雾。另一边,夜莺接近到二十码的距离,伯宁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弩,“崩”一声发射。

夜莺猛一侧身,动作模糊片刻。弩箭擦过他的肩甲,无害地扑进雾气。

布雷纳宁皱眉打量这一幕,算是体会到香豆镇同胞的感受了。“见鬼。”他咕哝着一挥手。

……数十根箭矢自雾气中攒射而出,闪电般飞向夜莺。与此同时,浓雾席卷,将排空的广场彻底覆盖。布雷纳宁悄悄来到边缘,让自己半身融入了石壁,利用鸽子观察情况。

即便是高环,无非也是血肉之躯,不消说神秘技艺,单单流矢短匕就足以致命。这点伯宁在在香豆镇已领教过了。高环也许动作更快、体力更强、肌肉更粗壮,却也只有一条性命。也许对方自信满满,但在战场上,任何意外都会发生,尤其是不带盾牌踏进敌人的陷阱的时候。

他谨慎地没有靠前。弩箭不断发射,直将地面打得烟尘翻滚。伊士曼人的高环无法与七支点相比,也许炼金魔药已是大材小用,更别说辅以弩手偷袭了。哪怕是辛,一轮攒射下来也……呃,这倒难说。但伯宁可不信伊士曼神秘生物都能有辛的身手。

我应该留他一命。布雷纳宁后悔地想。这样手中也算有筹码。纳里斯的背叛很可能令王城中的结社成员身陷囹吾,他总得有说服猎手放人的棋子。事到如今,他只能寄望于最糟的情况没有发生……否则闯进猎手的大本营救人?布雷纳宁自问没这本事。

就在他考虑下一步时,周身萦绕的雾气忽然被狂风推开,眨眼间便消失无踪。被『歌女』操纵的傀儡暴露在广场上,手持上弦的十字弩,朝着飞奔的目标不停发射。

对方还活着。伯宁不禁吃了一惊。夜莺的盔甲散发微光,驱落飞射的箭矢。他本人则毫不迟疑地冲过傀儡的封锁,一剑便招呼到伯宁面前。

『万用质素·衡转』

烈焰凭空燃起,气浪瞬息流转,将视野覆盖。他任由浓烟穿过身体,竭尽全力散发知觉,捕捉着敌人的火种。

……可夜莺快得让他反应不及。布雷纳宁只得眼睁睁看着被『歌女』支配的傀儡迅速失去联系,却无法做什么来阻止。我跟不上他的脚步!广场上方,鸽子受惊地扑腾。碎石犹如雨点,烟雾中传来令人不安的声响。

局势陡转,布雷纳宁感到了棘手。谁能想到对手的盔甲是神秘物品?他竟比伯宁更像炼金术士。好在他有『纸窗』魔药,对手不过与他是同一水平。我得想办法限制他的动作。

“你运气不好,国王陛下。”夜莺的声音忽然在右侧响起。布雷纳宁猛地松弦,弩箭深深扎进石头,留下指头大的圆形孔洞。

『万用质素·分度』

神秘瞬息降临。烈焰如长蛇狂舞,在废墟上奔腾肆虐,扬起酷热的余波。石砖表面忽然浮现出千百道滚烫的黑红痕迹,眨眼间,围墙粉碎坠落,化为灰烬。

然而夜莺逃脱了。在火焰吞噬围墙前,他已再度脱离了炼金术士的视野,回到广场中央。布雷纳宁操纵火焰调转方向,但魔药的极限是他火种的环的范围。无名者虽有优势,但对手本就是高环。他眼睁睁看着一缕烟雾缠上夜莺的靴子,抬足间被踏散。

这根本不可能发生。布雷纳宁盯着夜莺:“你是……不,你见过炼金术士,才会认得物质的变化。”

“噢,就是这样。”夜莺的斗篷下戴着一张鸟面,严丝合缝地贴上皮肤,不留丁点儿空隙。

此人早有准备,『歌女』没法控制他,挥剑突入雾气只是为了浪费伯宁的魔力。

他了解我。布雷纳宁心想。『歌女』『纸窗』等魔药都是事先配置,数量有限。一旦用光,布雷纳宁只好驱使『万用质素』对敌。这是他独有的配方,是火种天赋与职业相结合而形成的魔法,使用时会消耗高环水准的魔力。拖延战中,它当然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这是伯宁唯一能对高环造成威胁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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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进入王城开始,布雷纳宁一直掩饰着自己的火种,免得被侦测站锁定。夜莺接近后,他又频繁利用魔药抵挡,否则早就被对手制伏——『纸窗』不能穿过神秘。夜莺引诱他浪费魔力,正是命中了要害。这下坏了。

布雷纳宁提起了全部警惕:“你是神秘支点的猎手?”

“如果我是猎手,就不会邀请你去王宫。如果我是猎手,你早就被寂静学派的巫师烧成灰了。”夜莺哼了一声,“我是女王的人,奉命不得伤害你。”

“见鬼去。”伯宁根本不信。他原以为七支点对伊士曼的试探会更小心,高环足以成为拜恩人的目标了。猎魔运动后,冰地领成了秩序的禁地,连带着周遭地域也受波及。布列斯与伊士曼的西部交界地更是冲突不断。“你认得出炼金术。”他冷冷地说,“但我可不只是炼金术士。”

『万用质素·消相』

残破的广场地面忽然点亮,显露出铭刻于泥土之中的锥形图案。它静止在原地,由三道完全相同的线条支撑。紧接着是矩形,数个大小不一的四边形嵌套在一起,如风车般不断旋转。最后是矩形的支点构成的圆环,一圈又一圈,一环叠一环,它们交错着升上半空,仿佛星辰的环带。轨道交汇时,便有奇特的三角火花迸**。

夜莺第一时间察觉自己正位于阵图的中心点。他试图迈开脚步,却已举步维艰。

下一刻,地面消失了。固相转变为无处不在的气相,挤压着目标。布雷纳宁终于有种真切抓牢对手的感觉。这下你没法跑了!炼金术继续运作,就要将敌人在物质层面上彻底分解……

“看来那卓尔与你们不同路。”夜莺的声音忽然响起,布雷纳宁心中一跳。

……他本能地闪躲,可仍被一道魔光穿过腰际。那东西“叮”一声刺入广场地面,留下恐怖的余韵。

下一刻,阵纹模糊起来,光环消失了。布雷纳宁终于看见攻击的来源:一片无色透明的剑刃,迅捷,灵活,无声无息,完全由神秘力量构成。它深深扎进阵纹,**的锋刃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异质感。炼金术的结构被破坏了。

而这时候,他方才感觉到疼痛,不禁伸手碰触。鲜血渗出伤口,连带着魔力一同流失。这意味着『纸窗』魔药全然无法阻挡这一击,并且他的魔力消耗得更快了。

我不是他的对手。炼金术士恼怒地察觉。夜莺立于不败之地,而他只要稍有疏忽,就会被敌人的魔法贯穿胸膛。『纸窗』和『歌女』都无法生效,炼金术则会被破坏。眼下还是先走为上。

然而,连这也很难办到。“放弃吧。”夜莺一招手,剑刃挣脱地面,在周身环绕。“别再让自己受伤。”

“我可没这打算。”布雷纳宁一边伸手在口袋里摸索能够治疗伤势的魔药,一边考虑撤退的道路。

他试图回忆无形剑刃的路径,却不妨手指一凉:利刃如闪电般切开口袋,瓶瓶罐罐散落一地。太快了。布雷纳宁下意识抽回手,好在这次只是擦过,指头都还完好。太快了。下次会怎样?

全部计划、勇气、责任、胸有成竹都被丢在了脑后,未知的恐惧充斥了心脏。他听到它和他一样紧张,仿佛在用狂跳来宣泄情绪。惊恐之下,布雷纳宁丢出了手中的『万用质素』的晶体。

……巨响在城市中回荡。不稳定的能量结构引发了一场小型爆炸,冲击和烟雾伴随着火光,将双方炸飞出去。夜莺的身影被尘埃淹没,布雷纳宁则在『纸窗』的效果中跟随气流上下颠簸。

不知过去了多久,伯宁只觉天旋地转,只想就地呕吐,然而不间断的咳嗽又阻止了这冲动。他上气不接下气,挤出了眼泪,腰间的伤口痛得厉害。最后,伯宁的五脏六腑终于达成共识,允许他背靠着石墙慢慢爬起身。

……无形剑刃悬浮在眼前,尖端正指着他的脸。布雷纳宁僵在原地。

“把手抬起来。”夜莺警告。

他只得照做,否则敌人的刀子就会插在脑门上。“你们想怎样?”

“没变化。在王宫你是客人,女王陛下的客人会安然无恙。”

伯宁听够了他的谎言:“就算不提无名者……你们抓到了马鲁士,知道我们当天在黑旗港。恐怕等在王宫的不是晚餐,而是王党的陷阱。”

“怎么,劳伦斯·诺曼是你杀的?”

“不是我。是你么?”

“很多人盼着他的死。”夜莺承认,“但北地公爵活着对女王陛下有利。他毕竟是忠诚的臣子和诸侯,为伊士曼操劳了一辈子。”他笑了一声。“若真要动手,我可不会主动请缨。挑选一位高环神秘生物作对手实在是愚蠢。”

的确。伯宁明知对方是在暗指,却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责任在身,他根本不会冒险返回。说到底,他不可能救下每个瓦希茅斯人,连诸神也不能救赎每个信徒呢!我做得够多了。

伯宁暗暗祈祷辛甩开追兵后正往这边赶来。“我看到刺客袭击了公爵的船,动作很大,宫廷骑士也无法保护周全。码头帮多半难逃清算……但我想他们这么干是出于某人的授意。”他想办法拖延时间,于是忍着痛说道。“也许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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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诺曼?”

还能有别人?布雷纳宁知道当天还有很多人丧命,但他清楚对方根本不会关心。“我没看到高环的火种,你们就像火把一样亮,其他人都是萤火虫。总之,如果这位公爵大人真如传闻所说是高环,那么当时他肯定不在船上。”

“诺曼死了。”夜莺断然道。

这么肯定?“他的死活与我无关。”伯宁试图分辨斗篷下对方的神情,结果只徒劳无功。“但对你们来说,此人的下场却有不同价值。据我所知,劳伦斯·诺曼是伊斯特尔王子的老师,他失踪了可不妙……说到底,你何必在这里挡我的道?”

“女王党和王党有差别,布雷纳宁陛下。”

炼金术士不禁皱眉。莫非真是他下的手?女王党以威金斯家族为首,与劳伦斯·诺曼几乎同路。如今首相换成了巫师修士维尔贡·托斯林,双方即便有些矛盾,这时也该不存在了。特蕾西·威金斯仍是王国的大诸侯,劳伦斯则远赴边境,整顿北地普林。“差别?”

“告诉你实话不花什么。”夜莺毫不在意地说,“反正,王党正准备拥护王子殿下登基,而我只效忠女王陛下,因此才要确保他们的失败。”

“我不打算对你们的党争有任何——”

“海湾领主死后,女王陛下的态度似乎影响了她在王国继承人心目之中的地位。”夜莺继续说道,“王子不若他的母亲那样稳重,容易受到蒙骗。尤其是外来者,维尔贡·托斯林。他是寂静学派安**伊士曼朝堂中的探子,这我可以跟你保证。”

太迟了。布雷纳宁心想。换作白天,我们还能拿新闻去夜莺站点兜售。事已至此,我还能指望什么呢?

他悄悄用『虫眼』寻找同伴的位置,发觉对方距离广场只有不足百码,才勉强镇定下来。

“我不认得这个托斯林。”布雷纳宁回答,“你问错人了。”

“你肯定认得另一个……法则巫师罗珊·托斯林,寂静学派的‘神学家’。”

“如雷贯耳。”

“维尔贡主教是她的族人,你还不明白?”夜莺反问,“神学家很快会知道瓦希茅斯国王就在王城。”

“那就放我走。”布雷纳宁已发觉女王党另有所图,“我会立刻离开伊士曼王国。莫非你要看寂静学派在铁爪城猎魔么?空境可不比环阶。还是说,你要把我交给巫师?”

“你一点儿也不知道?”

“什么?”布雷纳宁没明白。

见他追问,夜莺却不愿多说了。“把你的魔药交出来,布雷纳宁陛下,全部都交。否则连王宫都没得去。”

“你还担心我给女王下毒么?”布雷纳宁不屑地说,“如果我们碰面,没有魔药,我也能办到这事。”但愿敌人无法分辨这话的真假。“说到底,你们不了解炼金术的运作原理。我们没法建立信任。”

夜莺果然停下脚步。

布雷纳宁继续说道:“马鲁士是你们的人,对不对?你们早就在监视码头帮了。我们还差点跟你打照面。”此人身上的盔甲是炼金造物,才教他有此联想。

“休想耍花样。”对方警告。但关于当日的情况,他没加掩饰。“码头帮为王党的敌人办事,我只好在他们动手前清除威胁。否则弓手占据高地放箭,宫廷骑士也无法保护目标周全。”

“原来那混球是你的探子。”布雷纳宁还怀疑寻常冒险者手里怎么会有“录影”呢,看来此人是夜莺行动的一环,用来提供实时情报。

“就是这样。”

“照实说,他的助手摆弄起炼金物品简直跟外行人似的,还不如我雇来的佣兵。”伯宁告诉对方,“不信的话,就去问问他罢。”

话音未落,一串金色符文忽然探出地面,如锁链般缠绕向夜莺的躯体。目标敏捷地朝旁闪躲,然而他的衣服竟一下变得重逾千钧,仿佛秤砣一般将他拖在原地。

神文缠住夜莺的手臂,拖着他远离了布雷纳宁。然而夜莺弓起身,如一条鱼一般甩掉了外衣,滑出了符文罗网。

见状,布雷纳宁立刻操控炼金术反击,地面的锥形图案微微闪烁,成功运转起来,却不幸迟滞了片刻,只见夜莺留在原地的外套转化为一团棉絮。

他顾不得追击,拔腿便逃。身后传来剑刃相交的金属之声,伯宁也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等他手忙脚乱拾起魔药,为自己续上『纸窗』的效果时,佣兵已被迫离开藏身处,正举起那根指针抵挡。无形之刃快得伯宁瞧不见影子,它左冲右突,划破烟尘,留下道道闪烁的轨迹。夜莺从正面来袭,剑光犹如蛇咬,与魔法的轨迹相互呼应……

……却在对手的格挡前止步。辛左手握着指针,右手提剑,每一次挥剑都恰好挡开攻击。金属碰撞,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

布雷纳宁看得眼花缭乱,听得头皮发麻。显然,佣兵用魔法减轻了自己的负担,才能在交手中不落下风,然而伯宁根本看不出他在苦苦支撑的模样。

见鬼。他心想,我怎么想过参与到他们的交手中去的?伯宁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重新构建炼金术。阵纹无声无息地扑向了敌人,这次轮到夜莺不断闪躲,节节后撤了。

佣兵没有错过时机。他挥剑架开无形之刃,锋刃横切到握柄,忽然轻巧地一转,尖端不知怎的挑飞了敌人的剑。夜莺凭借老练的经验躲开追击,用另一只手抓回武器。

『万用质素·衡转』

夜莺脚下的泥土忽然凹陷,整个人随之踉跄,而佣兵左手一挥指针打开无形之刃,右手已将武器递到他面前。夜莺反应迅速,千钧一发之时提剑来挡。

眨眼间,长剑与骑士剑再度碰撞,神秘的余波如呼吸般收缩、膨胀,差点把伯宁吹个跟头。我早该想到『纸窗』的缺点!他好容易稳住身形,就看到辛被无可抵挡的神秘度击飞,坠落到一处断墙后。

布雷纳宁咬紧牙关,试图用炼金术追击,然而无形之刃轻易便破坏了炼金阵纹……就在这时,一道金色符文忽然从炼金阵图中分离出来,猛地刺向敌人。

夜莺猝不及防,被符文锁链逮个正着。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召回无形剑刃切割锁链。

但下一刻,方才与佣兵对决而失手飞出的骑士剑,正被神文锁链卷起,剑锋冷冷地指着他的眼睛。

见状,夜莺不得不停下了动作。

废墟里传来坍塌的声音,佣兵从碎石间爬出来,手里还握着那根指针。他晃晃脑袋,似乎不甚清醒,好在神文锁链缠绕着的长剑却没有一丝动摇。

好啊,布雷纳宁心想,这下轮到你了。“杀了他。”他提醒。

但辛望了他一眼,开口道:“劳伦斯·诺曼没在船上,他死了,船上的只是个扮演北地公爵的夜莺。”

伯宁诧异地皱眉。“替身?”

“这不是冒险者该知道的事。”夜莺回答。

“他死了,但北地需要领主。你口中的女王陛下——我坦白来说好了——是女王党的威金斯公爵,她才是谋杀诺曼爵士并策划了替身的人。”

“何以见得?”

“在银顶城,德威特·赫恩死了,若你是女王陛下的人,一定不会放任她儿子被杀。”

原来如此。布雷纳宁明白了。在海湾伯爵与近卫队长决裂前,后者正是女王为儿子精心挑选的守卫。弗莱维娅陛下不是合格的女王,却是个真心爱着每个孩子的母亲。若她有如此手下,定会派到远赴领地的小儿子身边,填补卓尔背叛留下的空缺。

夜莺也无从否认。“就是这样。”

“同样的道理,劳伦斯·诺曼也是高环,只有同为高环的刺客才能得手。”

一阵沉默。“看来你发现了。”特蕾西公爵的夜莺轻声说。

他略一低头,已成碎片的面罩被剑尖挑落,露出掩藏的面孔。布雷纳宁觉得这张脸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到对方的身份。

辛却记得很清楚。“我早该明白,四叶领的高环只有那么几个人,怎会凭空冒出来新面孔?”佣兵叹息一声,放下了指针。“好久不见,考尔德团长。”

谁?布雷纳宁惊得合不拢嘴。诺克斯佣兵团的考尔德·雷勒?这夜莺?但怎么可能呢?此人是南部的冒险家,手下的诺克斯佣兵团成员数之不尽,本就举足轻重。这样的人能与王国贵族有什么联系?神秘领域的冒险者,四叶领的大公爵,完全是……呃,答案似乎很明显了。

最终,他喃喃道:“什么情况?”

冒险家团长则镇定得多。“的确很久了。我告诉过帕因特,最近我很忙。”

辛的嘴角抽搐一下:“忙着给公爵效力?”

“这是佣兵的老本行。况且,若没有公爵支持,我们怎么发展呢?”夜莺坦然道,“一个不受领主控制的神秘生物团伙,在南国声名卓着,无拘无束,这根本是不可能的。现实不是童话。”

这倒是实话。布雷纳宁乃是一国之主,他当然不会允许瓦希茅斯人私底下搞什么新结社。

但辛的神情看起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照实说,他简直有点幻灭。“你一直为她服务?”

“我不想骗你,辛。最开始,在我踏入这行的时候,我可比不上你。你们去做任何职业都能有所成就,而我没有威金斯公爵帮助,只怕早就饿死了。”考尔德从锁链中剥出自己的剑,锵一声插回剑鞘。“事到如今,我还有你们这帮家伙要看顾……我仍是诺克斯佣兵团的考尔德·雷勒,毫无疑问。但我也为特蕾西公爵工作,她是我的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真正的雇主。”

他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叹息。“两头折腾实在麻烦,多亏凯希替我遮掩,才瞒到今天。”

布雷纳宁想起银顶城的见闻。诺克斯佣兵团的副手“金胡子”凯希,呃?我算知道为什么暴露行踪了,他心想,原来是我一头扎进了夜莺窝里。

遇上这档子事真是活见鬼。布雷纳宁眼角直跳。“难道这世上就没人能表里如一么。”他咕哝。

“你不也是,布雷纳宁陛下?”夜莺团长瞥他一眼。

“……我告诉他实话了。”否则没有佣兵援手,伯宁自问走不到王城。

“是啊,你都不必开口,真相就挂在脸上了。”辛挖苦。

布雷纳宁不禁脸红了。

“这里面巧合也居多。”考尔德告诉他们,“离开银顶城后,我就失去了你们的踪迹,直到前不久发现了辛,才重新找到你的位置。”

伯宁将信将疑:“纳里斯不是你们的人?”

“不,我没听过这名字。”考尔德转向炼金术士,“事实上,是你的无名者身份被公开了,陛下。但这与我的人无关。辛是冒险者,不是特蕾西的手下。这点我向你保证。”

想到自己曾把计划对辛和盘托出,布雷纳宁感到一阵心惊胆战。诺克斯佣兵团里,肯定有考尔德的眼线,他们会将所有情报告知特蕾西·威金斯,而这女人决不会为他保守秘密。炼金术士挑中了辛,着实是不幸中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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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既然不是佣兵泄密,瓦希茅斯人的叛徒怎会找到我头上?“你说公开?”

“这我不清楚。你通过约克的邀请进入诺克斯佣兵团,我们当中也只有辛长期和你同行……但你的身份是从无名者群体里传开的。最开始是在银顶城,凯希找到了你。女王党收集到了相关情报,特蕾西公爵才派我来这儿。”

无名者。布雷纳宁心想。瓦希茅斯人叛徒。纳里斯。诸神啊,他们究竟出了什么事?

“银顶城?”辛重复。

夜莺团长没有给出更多情报。“我们两不相欠了,陛下,看在你算是我们雇主的份上。天快亮了,祝你好运。”他略一点头,转身离开了。

战斗结束了。

……他们的行动却没有。布雷纳宁陡然意识到自己有多疲惫。他浑身酸痛,魔力告罄,火种更是前所未有的虚弱。这一战耗尽了他的全部精神,连体力也一并透支。虽然目标尚未达成,但如今除了就地倒下,他没法做任何事。

一只手扶起布雷纳宁。“失血过多。”不是好消息。但来自佣兵的判断向来准确,起码我不用担心误诊。“醒醒,伯宁,你有能疗伤的魔药么?”

“不。”这是最好的机会,伯宁忽然惊觉,没有高环阻拦,铁爪城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座凡人城市。我必须找到瓦希茅斯人,弄清楚纳里斯的事。“不,我没有……去找我的同胞,他们能给我治疗。”

“是这个道理。你知道哪条路能找到他们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