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清楚喝醉的滋味,尝试过却觉得还不错。热酒带来缓慢细微的睡意,好像水滴在毛纸板上洇开。霜之月的黑夜在南行过程中逐渐变长,他浑身疲惫,却难以入眠。
『看不出来啊』指环惊奇地,『你居然能喝这么多』
酒吧的灯光下,麦克斯蜜酒在杯子里摇晃成平滑的琥珀,晚餐剩下油腻餐碟和堆积成山的空瓶子……还有一块苹果馅饼。尤利尔把盘子从多尔顿的额头下抽出来,虽然暗夜精灵似乎不像雾精灵一样拥有或多或少的洁癖,但他还是不太确定沾奶油的面团会对精灵造成多大影响。结果全程多尔顿对他的举动毫无感觉,连鼾声都没变一下。
“我记得他是担心我喝醉?”尤利尔顺手将空盘子摞在一只酒瓶上,木头失去平衡,噼里啪啦散了一地。侍女匆忙过来收拾,收走桌子上多余的餐具垃圾。“他的担心很有道理。”
『得了吧,我看你还挺清醒』
钟声穿过酒吧的嘈杂,钻进尤利尔的耳朵。他打了个哈欠,忽然很羡慕多尔顿能睡得那么香。两个时前学徒提出找一间酒吧时,暗夜精灵的表情就好像在看着一个夜不归宿的醉汉。没想到到头来,尤利尔还得反过来把多尔顿搬回去。
“那只是相对而言。”他知道自己确实醉了,眼前闪过一道道明亮的彩色光线。蓝灰色沉在下,橘红色浮在上,世界颠倒错乱,黑白相互混淆。困意汹涌袭来,可就算他闭上眼睛还是觉得困。是失眠?还是誓约之卷的副作用?
尤利尔端起酒杯,仰头时却被冰块砸中了鼻子。“别这样。你没有嘴不是我的错,索伦。”
『你打算喝一晚上酒么?』
“我还能做什么?”他反问,将酒杯掷向桌沿。“给那孩子喂奶?或者送他去和母亲团聚?该死,我还不如把他留在高塔,罗玛会想办法养大他。为今看来,或许只有这一个办法。”
『我以为你早就料到会这样呢』指环讥笑,『原来是豪言壮语,嗯?你不需要酒精就能喝醉?』
“我什么也料不到。”再次回到四叶领,一切似乎都没改变。他曾在纪念碑前发誓要拯救记忆中的波德和他的母亲,最终却只是用仇饶头颅玷污了新的墓碑。去往威尼华兹送还艾肯的结局更是雪上加霜,桃乐丝的父亲拒绝承认艾肯是他的孙子,玛奈的情人也不知所踪。尤利尔意识到,他是不可能抚养艾肯的,这孩子迟早会死在居无定所的生活郑他突然明白伟大的白夜骑士为什么抛弃妻子和英格丽了。
罗玛请求他完成英格丽的遗愿时,尤利尔跟她得很清楚。白夜骑士女儿的故事不比白夜骑士的故事受欢迎,不仅是因为人们只听到自己爱听的话。事实上,很多人会认为这正是特别出彩的情节,足以凸显英雄牺牲自我的品格。罗玛会把白夜骑士沃尔夫冈想象得完美无缺,别人可不会,大多数人是没有同情心的,他们连自己都同情不过来。
『现在明白当英雄的难处了,嗯?你的善心连艾肯都救不了,还指望揭露盖亚教会?万一教士们从此关闭了慈善之家,成千上万的孤儿只能流落街头,皮肉生意则兴隆旺盛。好在巫师们封锁了消息,不然四叶城的教堂也不会让艾肯进入女神的圣地』指环敲敲杯子,『求助敌饶感觉如何?你还不如把他带回高塔』
尤利尔握紧酒杯,冰块解冻,重新变为液态。“算了,罗玛可没有照料饶耐心,搞不好她会拿艾肯下酒。”他回答,“你也搞错了,睿智的格森先生,我根本就没打算解散慈善之家。”
『你的正义行为只会得到这种结果』
“我明白了,是多尔顿没跟你清楚……好吧,也许他觉得你会坏事。等等,别急着恼羞成怒。”指环向学徒的脑门俯冲,他赶紧低头躲开。“我不打算打击盖亚教会的势力,我想改变它。神职者不是我的敌人。”
『我能理解』索伦挖苦,『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明你的心意,这简直是明摆着的,谁看不出来呢』
“我信仰的是表世界的盖亚,索伦,我认为祂与诺克斯的盖亚不同,起码是与盖亚教会信仰的神不同。我知道我没法通过揭穿慈善之家的人口交易来遏止腐败,我也知道我没法从无数教士中分辨出堕落者。”誓约之卷的确能辨别谎言,但期间的工作量只怕盖亚女神亲自来都完成不了。“你得清楚,索伦先生,这不只是玛奈和艾肯的事。”
『听听,究竟是谁不清楚?』
“你得清楚。”他重复,“我并不希望教会解体,我也不指望惩罚罪犯会改变现状。这些办法都太简陋了。佩顿主教不是为玛奈和艾肯而死的,他是为了教会的荣誉。我正要纠正这点。”
『你要怎么纠正』索伦问。
它到底不是多尔顿,甚至完全没想过会有新的旗帜代替盖亚教会。这惊世骇俗,不可理喻,诺克斯人连想也不会想。他们已经习惯了盖亚教会代表盖亚女神,光辉议会象征露西亚。打破传统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想象力。尤利尔瞥了一眼还在梦中的多尔顿,暗夜精灵是传统的神秘种族,却能瞬间与他的思维相通。这不是常见情况。
他暂时不想考虑暗夜精灵的目的。你必须对每个人抱有警惕,但也得信任他们。这是艾科尼给他的教训。“我会有办法。”尤利尔倒满酒杯,“不过现在我需要休息一会儿,再考虑怎么给那些夜莺教训。”那才算是真正的复仇。
『那艾肯呢?他无家可归』
“我会安置好他……其实就在四叶城教堂也不错,这里的神父是真正的盖亚信徒。”
『你哪儿来的信心相信教会』指环索伦怀疑他疯了,『真见鬼,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纯正的白痴』
尤利尔没来得及反击,酒吧大门忽然洞开。一大群人鱼贯而入,长途跋涉的风尘气息扑面而来。酒意霎时消散,学徒打起精神,扭头发现多尔顿还睡得正香,一点没有要醒来的架势。尤利尔先前对他保证过四叶城的治安,于是决定在暗夜精灵清醒前解决问题。
『一边坐着去』指环告诉他,『别神经过敏。这里没有教会……瞧瞧那是谁?一只大橘子』
“约克!”尤利尔猛地站起身,差点打翻酒杯。“我喝醉了?”
一个橙脸人混在最后进来的几个人里,闻言他扭过头,鼻子在头盔一侧撞成扁平。他赶紧取下它,捏着脸瞪大眼睛。“露西亚在上!”这家伙大叫,“尤利尔!你回四叶领了!”接着直冲到餐桌边。
这下酒杯没能幸免。尤利尔也确定自己没喝醉。
“我在威尼华兹也听到骑士海湾的战争讯息了。”橙脸人佣兵兴奋地,他一直滔滔不绝了十多分钟,连咖啡都没喝上一口。西塔谈到他护送商队和剿灭土纺经历,抱怨极黑之夜的物价与委托工作的骤增,还提及冰地伯爵举办的雪花盛典和到访的雾精灵使节。“你知道吗?竟然有人谣传白之使死在了六指堡,他在酒吧里闹出了大笑话。要我,还是露西亚沉到地心海去这个消息更可信。”
“每年极黑之夜都有人这么想。”尤利尔不禁露出微笑。
“他们什么都想,因为无事可做。只有真正的冒险家才敢带领佣兵团在极黑之夜往返。”橙脸人神气活现地挥舞手臂,展示他的肩章。“我现在和金胡子凯希一样,都是考尔德团长的副手了。他还将四叶城的佣兵团分部交给我来管理。”
“什么?我在开战前回来过一次,根本没找着人!你们把据点设在地底下了?”
“那会儿分部的发展出零意外……没关系,事一桩!困难早被我们克服了!你的公主免除了诺克斯佣兵团从四叶森林到威尼华兹的路税,现在没人敢在南国和我们作对。”
“丹尔菲恩?我和她没关系。是你们解决了沉眠之谷的原因。”
“我们。还有你高高在上的统领大人。”他纠正。“比起空境,我可更担心你。”约克·夏因拍拍他的肩膀,“来接替埃兹的职位,尤利尔?伊士曼现在可不太平,连南国也一样。”
“这倒没错。”先知告诉学徒,伊士曼乃是诺克斯的地狱之门。“海湾战争可以结束,金雀河的影响可没那么容易消失。”
“先前战争开幕时,冒险者中有挺多人想通过黄帽子大道到北方去。大概三分之一的人真去了。考尔德老大不让我们参与神秘支点的战争,他曾参加过猎魔运动的战役,对里面的门道一清二楚。”约克对着瓶子咕噜灌下一口,被烈酒烧得连连咳嗽。“你和矮人喝的酒吗?麦克斯蜜酒?见鬼……到现在为止,回来的人还不足离开的三分之一。不过有几个好阅家伙发了笔横财,现在还是有很多人打算去碰运气。”
“现在?海湾战争结束了。”
“冒险者都称呼白夜战争。你听了那个传言吗?有关白夜骑士沃尔夫冈和他的宝藏?”123xyqx/read/1/16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