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豫州黄河水患,在“稚川商行”的介入以及朝廷后续赈济下,险情虽未完全解除,但灾情得到了初步控制。
夏日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雍王府书房临窗的紫檀木大案上。
案头一枚羊脂白玉镇纸下,压着最新的黄河汛情图。
图已起了毛边,黄河溃口处被朱砂圈了又圈,颜色已经红得发暗,像一处迟迟不肯结痂的伤口。
姜肃眉头紧锁,指尖在豫州段那道刺目的溃口标记上反复摩挲。
他一袭玄色云纹衣衫,襟口因连日伏案而微皱。
距他五步之外,是一张矮半尺的花梨木小儿书案。
姜稚穿着一身鹅黄色暗纹纱衫,正伏在书案后,专注地临摹着一幅《禹贡河图》。
她身姿已初显少女的挺拔。
乌发分作两绺,以月白丝带束在耳后,发尾扫过颈窝,衬得那截后颈越发皙白。
侧脸在阳光下莹润如玉,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扇形阴影。
她神情专注,身上带着一种超脱年龄的沉静。
雍王妃林月瑶端着一个红木托盘轻轻走了进来。
托盘上盛放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还有一盏冰镇过的杏仁酪。
“稚儿,王爷,都过来歇一歇,用些点心和茶水吧。”
林月瑶的声音先于人至,像一泓温水滑过冷玉。
她今日只着淡紫窄袖衣裙,裙角用同色丝线绣折枝丁香。
行走间几乎不闻环佩,只托盘里两盏甜白瓷相碰,发出细碎的瓷器碰撞声。
姜肃闻声回头,眼底血丝未褪,眼神却在触及妻子那一刻稍稍柔软。
林月瑶把茶盏放在他右手边,指尖在杯壁试了试温度,才道:
“雨前龙井,第三泡。再耽搁就苦了。”
杏仁酪则盛在缠枝莲纹小盏里,此刻盏外凝着一层雾珠,透着凉意。
姜肃“嗯”了一声,却先伸手覆在林月瑶的腕背。
待他的指腹触到微凉后,微微蹙眉:“阿瑶,手怎么这样冰?”
林月瑶失笑:“外头日头毒,我绕过长廊,手被风一吹就凉,不碍事。”
她口中说无妨,却仍由丈夫把那双细瘦的手包进掌心,轻轻搓了两下。
另一头,林月瑶见姜稚还没放下笔,便出言轻声催促道:
“稚儿,你也歇一会儿,用些点心。这杏仁酪是你爹爹特意让人从庄子上送来的新杏仁做的,清甜解暑。”
姜稚闻声抬头,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谢谢娘亲!”
她放下笔,凑到母亲身边,依恋地蹭了蹭林月瑶的手臂。
在原来的世界中,由于自己父母早逝,姜稚没有过多体会过亲情。而来到这个时代后,既然重新获得了父母宠爱的机会,她自然十分珍惜。
林月瑶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细软的发丝,看着她端起瓷盏小口啜饮,温声低语道:
“稚儿,你爹爹这几日食不下咽,你可有法子让他展展眉?”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期盼。
这些年,女儿偶尔的“童言稚语”或“突发奇想”,往往能给丈夫和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灵感和慰藉。
尤其自从上次的“义捐会”,林月瑶更是深刻感受到了女儿不同寻常的“福慧”。
姜稚抬眼,琥珀色瞳仁里映出母亲满是担忧的神色。
她没立刻回答,反而把还剩半盏的杏仁酪递回给林月瑶:“娘也吃,味道很好。”
林月瑶一怔,随即欣慰一笑,却见女儿已转身,鹅黄裙摆扫过地砖,像一瓣早开的迎春,径直扑到姜肃案前。
她抬起头,对着姜肃展颜一笑。
那笑容清澈明亮,似乎瞬间驱散了书房内的几分凝重。
“爹爹,”她很自然地依偎到姜肃身边,仰头看着案上的汛情图,“这图上的红线,就是黄河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吗?”
“正是。”姜肃指着地图耐心讲解,“你看,此处河床已高出地面,形如悬河。一旦涨水,便如利剑悬于百万生灵头顶。”
姜稚凝视着地图,小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思。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沿着黄河蜿蜒的曲线轻轻滑动,最后停留在几处关键弯道上。
心中思绪翻腾。
前世在书本上看过的零散治河知识,与眼前的地图渐渐重合。
林月瑶温柔地**着女儿的头发,对姜肃道:
“稚儿虽小,却似乎对这些山河地理格外上心。前日还问我《水经注》里关于黄河的记载呢。”
姜肃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心中暖流涌动,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骄傲与期待。
他顺势道:“哦?稚儿对治河也有兴趣?不妨说说你的看法,童言无忌,或许别有洞天。”
姜稚眨了眨眼,随即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浅显的话说:
“爹爹,在女儿看来,黄河就像个不听话又吃得太饱的孩子。水是它的力气,泥沙是它肚里的积食。光堵着不让它闹,它力气憋大了更难受,肚里的积食也没法消化。”
“是不是可以既给它“立”一些规矩,让它顺着该走的道使力气的同时,又帮它把积食慢慢排出去呢?”
这个比喻稚嫩却生动形象,让姜肃和林月瑶都怔了怔。
林月瑶失笑:“你这孩子,哪来的这些稀奇比喻。”
姜肃眼中却精光一闪,抚掌道:“好一个‘规矩’与‘消化’!话糙理不糙。稚儿,你继续说,怎么给它‘规矩’,又怎么帮它‘消化’?”
得到认可后,姜稚胆子大了些,指着地图上几处:
“比如这里,河道太宽,水流就慢,泥沙容易沉下来。如果能在两边建结实点的堤坝,把河道收窄一些,水流急了,是不是就能把沙冲走一些?”
“还有,在这些地方可以提前挖好一些低地,或者建一些有缺口的水坝,万一水太大太急,就让它从这些地方流走一部分,免得全都冲到主河道。”
虽然姜稚说得有些磕磕绊绊,但核心思想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姜肃越听心中越亮!
他强压激动,赞道:“稚儿聪慧!此等想法,暗合水流泥沙之理,别开生面!为父需好好思量,与工部精通河务的同僚探讨一番。”
林月瑶见丈夫和女儿如此,深感欣慰。她搂紧女儿,柔声道:“我们稚儿不仅是个小福星,没想到还是个小智囊!”
姜稚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微红,依赖地蹭了蹭母亲温暖的怀抱,心里却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