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穿喉咙的血洞并不足以让这名七阶的剑客死去,他双目圆睁,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阿泠甩了甩剑上的鲜血,然后将黑剑从脑门塞了回去。
他倒不是被这一幕惊到忘记灵魂遁逃,而是那一剑穿喉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他灵魂困在了肉身中无法动弹。
“阁下是?”剑鬼淡然询问,得到了对方同样淡漠的沉默。
“呵呵呵,这倒不用问。”形同老乞的刀尊用刀杵着醉醺醺的身躯站了起来,“晋乡如今还敢提刀习剑的武者,也只能是‘月侍’了。”
刀鬼不禁挑眉,似从刀尊轻飘的话语中窥得了几分其当年杀得晋乡武者天昏地暗、不敢习刀用剑之风采。
那这剑客不必说,自然是隶属于晋乡“官方”也就是神使麾下,只不过凭其七阶实力,想来也并非担任要职。
剑鬼想到了那天夜里感受到的注视,经过方才的交手,他很确信并非来自这名剑客。
他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这人方才出剑杀意极其浓重且宛若风雷,应是极其确信自己就是要斩杀的目标。这代表他和长孙璃改头换脸实属是做了无用功,有人一直在暗处窥视他,且对他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而这七阶剑客的出现是某种试探。
略作沉吟之后,剑鬼征询起刀尊的意见:“前辈,如何处置?”
“人是冲你来的,也是你打败的,理应由你处置,问我作甚。”刀尊一边笑着,一边摇头晃脑醉醺醺得靠在阿泠侧身,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剑客:“后生娃娃,天赋还行,师父叫什么名字?”
沉默多时的剑客闻言忽然开了口:“见过者前辈,家师三年前逝于前辈刀下。”
刀尊微微仰头想了一会儿,呵呵一笑:“哦,原来是林彦的弟子,没想到也进了月侍,挺好。来找我报仇?”
剑客一愣,似是没想到刀尊还记得自己师父的名字,这才摇头:“师父是问武于前辈,技不如人,无仇可报。”
刀尊赞许得点头,指了指旁边的阿泠:“为他来的?”
剑客沉默片刻道了一声“神使大人问两位安好”便无力垂头,成无魂之尸一具。
阿泠忽然心里一紧,魂树在此刻察觉到了天道的气息,剑鬼当即拈了一丝「时间」,却发现倒退时间也无法阻止剑客的灵魂消失。
他特意使了些魂树手段禁锢住了剑客的灵魂,没想到还是防不胜防,对方施加在剑客身上的天道“筹码”多于他,只能遗憾由剑客灵魂被天道以某种方式隐没。
对于「神权」,阿泠自知还是了解的不够,纵然遗憾没能留下这剑客的一截灵魂,也只能如此。
“习惯就好。”刀尊不以为然,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是这同一时间,先前有序散开的民众居然又自发地折返回来,几个人默契地当着阿泠三人的面就将剑客的遗骸收走,顺手还把地面的血污用水泼干净了。
“这里有些不对劲。”通过魂树传音,长孙璃便不怕刀尊听到二人沟通,提醒阿泠刀尊在这城里似乎地位颇高。
一直不语旁观的她,发现从头到尾,不仅是街上的人丝毫没有慌乱,就连这客栈里的人也是鸦雀无声,无一人离座。
长孙璃看那些有序远离又折返的人都有意无意地与刀尊保持特定的距离,明白这是出于对上位者敬畏的一种表现,当即便猜测刀尊在这里的地位恐怕不寻常。
直到这些民众将这里的残局打扫干净,各司其职的模样更是让她确定了这一点,这座城恐怕真正说了算的便是眼前这位武道宗师。
关于刀尊,万兽宗里的记载也并不算少,自从上次这位宗师出现之后,她便差人着手调取资料,于是便发现,这位姓“者”的刀宗,前半生实在太过单调,廖廖两字便可囊括——一曰“战”,二曰“杀”。
出身不详,家世不明,典籍里记载的他,似乎就只是某个平凡的一天里,世界上忽然冒出来了这么一个拿着刀四处砍杀的怪人。
他的刀对准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习武者,大宗门派也好,逍遥名家也罢,败在他手上的武道大家光名字就够凑小半本书的。而夸张的是,从他出现到名震四方,只用了三十年有余。
三十年对凡人或许很久,可对于灵修,尤其是对从小听着身边大妖传说长大的长孙璃来说,或许也就是某位长辈闭关的时间。
论古往今来武道中人,也唯有那位传说中的“剑圣”能够稳压刀尊一头。
故而,就算刀尊对阿泠表现得再温和,长孙璃也不得不提防,也许下一刻这位好战的宗师就对阿泠来了交手的兴趣,悍然出刀。
阿泠也好不容易憋住刀鬼想要问出口的“你到底和李老头交过手没有”、“谁赢谁输”,正想给刀尊告个别:“者前辈,那我们...”
者刀尊挥手打断他,也不由阿泠拒绝,拉着他便往酒馆里走,边走边笑:“来来来,小子,你该不会以为我这里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吧?”
阿泠苦笑解释:“并非是晚辈怠慢礼节,只是先前也说了,晚辈有要事在身,二来之前弄出来的动静实在不小,留在这里也会给前辈添麻烦。”
“你小子也别试探我了,坐下说。”浑似个老乞丐的刀尊带着阿泠二人径直坐在能看街景的绝佳空位,不待他唤便有小二立刻奉上了酒水小菜,“这里是我的地方,只要我不发话,神使也奈何不了你...”
长孙璃此时冷言插话:“看来者厌前辈果真如传闻那般是个豪爽之人,不妨直说留我们两个小辈在这里有何吩咐?若是此行给前辈带来了麻烦,万兽宗自然会奉上歉礼。”
刀尊者厌闻言大笑:“小女娃不用搬出你母亲来压我,你家小相公我喜欢的紧,如若不然,早在你们进城时我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长孙璃眼睛一转,又说:“我们在您的地方伤了月神教众,这可并非小事,依晚辈看,还是由我们回宗,以甫来之名解决此事才好。”
事实也正如长孙璃所说,她和阿泠本就是偷摸来的晋乡,闹出边城那么大的动静,又在明面上和对方神灵的侍众起了冲突,按道理,这件事起码是两国、两位神灵代行使者亲自出马才能解决的。
者厌却依然不以为然,甚至觉得有些不耐烦:“我说了,我的地界不归任何人管。”强烈的杀意瞬间弥漫在屋内,使得所有人都为之心悸,“要管这里的事,得先问我手中刀。”
长孙璃见者厌不悦,也没多言,跟这样一位武道宗师起直接冲突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在万兽宗长大的她深知,武者的强悍并不能以灵修阶级来界定。
“好酒..”者厌打了个酒嗝,这才面色缓和,“我向来是有话直说。来,喝酒吃肉,你们想知道的我都会一一道来。”
“我生在这地方,长在这地方——这里便是我的地方了,跟什么神都没关系。”
“这里,那里,还有那,这座城的人,都不是我的人。但他们都愿意跟着我,那就跟着吧,他们信不信神我都管不着,只是有一点,我不喜欢有人踩在我头上——除非他能击败我的刀。”
阿泠静静听着者厌自顾自的说话,虽然语言朴素甚至有些酒后的迷糊,但也能从中获知一些消息。比如说,者厌虽然是晋乡人,但却不信奉月神,甚至跟月神信众隐隐有些不对付。
如他所言,他除了刀之外,什么都不感兴趣。
既然这里有不是月神信众的人,阿泠完全可以用温和的手段去读取他们的记忆,来获取更多关于晋乡月神的信息。
三壶酒喝完,者厌似有了些酒劲,说话开始断断续续,头慢慢往桌上垂,身形也有些摇晃。
阿泠便在此时问道:“者前辈,您把我留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闻言,者厌慢慢抬起了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这还用问吗——”
他手边,随意靠搭在桌边的长刀自行震碎了包裹的碎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