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他们一直在活祭...”
长孙璃无暇的脸蛋上有些扭曲,当阿泠眼前闪过那些过往画面之时,和魂树建立起某种联系的她,也看到了一些断续的画面。
此刻阿泠缓缓落至她身旁,她听见沉重的呼吸,抬首望去,见他脸上赫然一道可怖的裂痕蔓延全身,刚要出言关心,忽然一阵“春风”拂过,那道肌肤上的“天堑”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使用天道是有代价的,说到底,阿泠也不过是七阶的肉身,换作旁人没有魂树怕是在撑开虚假天地的一瞬间便被撕裂了身魂。
磅礴的生气转瞬即逝,只留下又恢复成往日模样的阿泠疲惫又沉默地看着她。
她抿了抿嘴,挥手催动灵蕴,挟了件还算完整的外袍轻柔地裹在阿泠被血染得近乎发黑的躯体上。
“并非所有的神灵都如同这般。”长孙璃上前替阿泠系好外袍,温柔地安抚阿泠。
她猜到了阿泠沉默的所思,与这少年家相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间即使不通过魂树,他在想什么她也能猜到一些。
阿泠愣了一会儿,朝长孙璃露了个有些勉强的笑容,示意自己并没有其他意思。
他当然愤慨这里拿活人祭祀的事实,这天下间恐怕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像他这样,切身体会到被那些被生生剥离灵魂的苦痛——只因他“共情”之时,那些过往记忆中的悲欢苦痛也同样加诸于他身。
在他看来,用众生渴求之物为饵,肆意践踏和剥夺下位者生命,与他所厌憎的面具并无二致。
这样的上位存在,又怎么配凌驾众生,自称为神。
此时他有些恍然,自从有了御魂宗的存在,自己对这样的事他愈发充满愤懑。也许有了所谓“仙”的神名成为“上位者”后,自己的眼界也变得不同了。
同时他也理解了长孙璃话中之意,除了旧北桦和这里,他确实也未曾见到其他神灵凌虐众生之实。
也许这样的神灵的确是极少数,又或许他的眼界还不够高,天下之大,他去的地方也不够宽阔。
城中凡人几乎没有怎么被这场战斗波及,但结局他们亲眼得见,地上四散的白袍残躯和空中飞过的漆黑长剑让恐惧在人群中肆意蔓延。
阿泠不担心这里的动静会惊动大人物,先前那半把焦尾上附着的天道已经完全被他以魂树的权能死死压制住。同时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只要他还在这,那么魂树撑开的、笼罩此地的虚假天地足以让神使级别的人物察觉不到任何异常。
因此他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处理这里的残局,甚至还能和长孙璃稍作休整恢复状态。
他先将救下的几个用以活祭的孩童残魂纳入魂树中温养,而后径直走向城门方向堆积的乌泱泱的人群。
激战之后的街道狼藉一片,青砖黛瓦早已不复先前,他赤足一步一脚印,染血的身躯在飞扬的长袍下若隐若现。
此情此景落在城中百姓眼里实在是令人生畏,阿泠所展现的威能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有人慌不择路往后退了一步,却被地上躺着的一根断腿绊倒。
见阿泠步步踏近,甚至已经有人惊声尖叫着晕厥了过去,还能动的已经开始尝试新一轮的逃窜,谁也不想自己也变成地上横七竖八的残肢之一。
阿泠背着光,埋在阴影中的脸神色不断变换。和自己一番争论之后,他终于想到了如何处置这些百姓。
轻车熟路打了个响指,城门边上乌泱泱的人群顿时**月变换的景象惊的鸦雀无声,紧接着,他们被来自肉身的本能不断呼唤,不约而同地看向矗立于天际的那颗巨树。
即使相隔甚远,人们依然能够感受到擎天立地的三色古树散出的威压,生物的本能让他们的下肢通通失去了支撑肉身的勇气。
“各位!”
轻快的呼喊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一处,人们这才注意到跟前那染血的少年人身旁,不知何时又多了两个与他无二的身影。
“欢迎,欢迎~”
笑容灿烂的少年人雀跃着上前向众人挥手致意,由衷表达了自己的欢迎。这会儿才有人注意到,周围已经不是他们所熟悉的城镇了,而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地,除了他们和天际的三色古树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虽然见识过“神迹”,但说到底这些被阿泠带入魂树空间的不过都是些肉体凡胎,完全被短时间内经历的一切震得失语,一部分人甚至已经昏死了过去。
阿泠带他们来这里,想做的也很简单。
他和刘慕聊过许多所谓“异世见闻”,在刘慕口中那个缤纷璀璨的世界里存在许多关于神灵的传说。譬如在那个世界,存在一个专门容纳死去之人灵魂之地,逝去的灵魂将在那里被衡量生平善恶,若平生作恶,那么将会受到应有的苦痛惩罚,直到洗净罪责。
对于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阿泠本是相当苦恼,尤其是驭魂宗人口日益壮大,渐渐也多了一些背地里不太守规矩的人,对于如何处置,三魂之间存在不小的分歧。
比如刀鬼觉得对于作恶之人应当直接抹杀不留情面,剑鬼觉得应当像吴究一样当众处置以作震慑,泠鬼则觉得,可以编纂一套法则,根据罪责不同细分责罚程度。
所以当听到这个异世传说时,真正意义上让阿泠头痛不已的问题便有了可实施的灵感。
被转移至魂树空间的众人只见笑吟吟的刀鬼轻轻挥手,顿时一阵寒意从天灵盖而始流遍了全身。紧随恐惧而来的,便是从他们体内喷薄而出的烈焰。
肉体凡胎于此刻不过是待燃的干柴,起初苦痛嘶吼此起彼伏,不过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儿,待他们喉咙被烧成木炭时便又是寂静一片。
刀鬼又是轻轻一挥手,只不过这次面前便再没有一双完好的眼珠能看见他的动作,蓬勃的生机随他的指引去往人群。
崭新的肉芽钻破了焦黑的外壳,肆意在一堆堆躯干上生长,霎时间,消失不久的痛苦再度在他们肉体上回归。
深入全身让人无可奈何的疼痛,让崭新复苏的肉体们不由自主地在地上抽搐乱爬,一个刚刚恢复人样的男子爬到阿泠脚下,试图伸手抓住他的脚踝。
“呵呵呵,不要急,这才第一遍。”刀鬼笑吟吟地看了一眼穿过魂体的手掌,似是心情极好地蹲下身来,话语轻柔。
“我寻摸了好久,怎么才能拟出撕裂灵魂的苦痛,尤其是在脆弱的凡躯身上——”刀鬼躺在痛苦挣扎的人群面前,慵懒地撑着下巴,脸上带着自豪望着面前不断体会生长和消亡之痛的人们,“好在这种感觉我再熟悉不过了。你们就在这好好体会,那些被你们当做钱粮献给神灵的孩子都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所以大家都不要着急,疼是正常的,头晕也是正常的,当然,更重要的是——”
一束幽光自魂树而来,刀鬼绕有兴致地将它绕在指尖:“时间咱们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