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浸染着破碎的山峦。
这是初升的太阳,却又像夕阳那般…
血红,猩红。
牧清寒单膝跪地,左臂死死捂住汩汩流血的右臂,衣袍被划开数道狰狞裂口。
露出的皮肉上翻,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滴落,砸在焦黑的大地上,泛起一圈圈细碎的金色涟漪。
周身悬浮的剑微微震颤,剑身上的光芒黯淡如残烛,方才那番酣战几乎耗尽了他所有法力。
牧清寒抬眼望去,视线因失血过多而有些模糊,却仍能清晰看见远处烟尘弥漫处,那道本该化为飞灰的身影。
那怪物分明已被他的剑贯穿了百骸,骨骼碎裂如齑粉,脏腑消融于剑气之中。
可此刻烟尘散去,他竟仍屹立不倒,残破的躯体在黑雾缭绕中缓缓蠕动,断骨重生,血肉重塑。
那股令人心悸的凶煞之气不仅未减,反而愈发浓烈。
他竟然……还没死吗……
啊……
牧清寒喉间发紧,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他能清晰感觉到体内力量如细流般枯竭,浑身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法力运转滞涩,连自愈都难以进行。
视力愈发模糊,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四肢百骸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伤痛,动作已然慢了半拍。
糟!
念头刚起,眼前骤然闪过一道快到极致的黑影,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
牧清寒瞳孔骤缩,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暴退,周身法力瞬间结成防御剑盾。
可那黑影的速度远超他的反应,“嘭”的一声巨响,攻击余波狠狠撞在盾上,坚不可摧的防御瞬间崩裂,牧清寒直接被震飞了出去。
“噗!咳咳……”
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白衣。
他在地上翻滚数圈,衣袍沾满尘土与血污,狼狈不堪。
勉强翻身而起时,胸口气血翻涌,还未等他稳住身形,第二道攻击已然接踵而至,带着滔天的黑雾,如同一座山岳般狠狠砸下!
“轰——!”
巨响过后,烟尘弥漫,牧清寒被硬生生砸入后方的山体内,碎石飞溅,山体轰然坍塌,将他掩埋在一片废墟之中,没了动静。
黑雾缓缓涌动,从中走出一道挺拔身影。
恐虐赤裸着上身,肌肤上布满暗红色的纹路,如同岩浆流淌过的痕迹。
方才被重创的身躯已然完全恢复,甚至比之前更显强悍。
他赤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火,死死锁定着山体内那一动不动的身影。
“牧…清…寒…”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
“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强。”
恐虐缓步走向坍塌的山体,每一步落下,大地都微微震颤。
“我活了快有万年了,见过的天才如过江之鲫,却从未有人像你这般,以不到二十年的修为便能与我抗衡,甚至险些将我斩杀。”
“你是我见过天赋最强的一个,强到……让我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他站在废墟前,赤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欣赏,“加入我吧。”
“不必做我的手下。”
恐虐微微抬手,黑雾在他掌心凝聚成一颗跳动的黑珠。
“你可以做我的合作对象,甚至是我的朋友,我的战友。”
“你我二人,一个天赋绝伦,一个底蕴深厚,只要同心协力,不仅是这个世界,这大千世界的每一寸土地,都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我们将变得无比强大,凌驾于所有生灵之上,获得无穷无尽的寿命,成为亿万生灵的主宰。”
他张开双臂,语气中充满了蛊惑。
“手握日月,摘星揽辰,执掌众生生死,俯瞰万界沉浮——这般快意人生,岂不快哉?”
黑雾缭绕间,恐虐的赤色眼眸熠熠生辉,等待着山体内那道身影的答复。
废墟之下,牧清寒趴在碎石中,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意识在昏迷边缘徘徊。
可听到这番话,眼底却骤然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
“道之极…”
“灭魂……”
……………
临近早晨
夜色还深,牧府却已然无比热闹。
牧府内外张灯结彩,红灯笼挂满了朱红廊柱,庭院里的牡丹花都染上了喜庆的红晕。
后厨传来碗碟碰撞的脆响,丫鬟仆妇们穿梭忙碌,空气中弥漫着糕点的甜香与酒水的醇气。
明日便是牧清寒大婚的日子,整个牧府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喜悦中,连晚风都带着几分暖意。
内院的卧房里,烛火摇曳,映得床沿上的牧老妈眉眼温柔。
她穿着绣着素色衣裙,指尖轻轻摩挲着锦被上的鸳鸯图案,嘴角噙着藏不住的笑意,声音里满是激动。
“夫君,明日清寒就要结婚了,我这心里啊,翻来覆去的,这一夜都睡不着呢。”
牧老爹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盏热茶,却没心思喝,只是望着窗外的红灯笼,脸上满是欣慰。
“哈哈哈,我也是啊。”
他放下茶杯,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真好啊,清寒这孩子,从小就背负太多,历经这么多磨难,打打杀杀这么多年,如今总算能安定下来,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他啊,终于能卸下重担,过自己的人生了。”
“是啊。”
烛火昏黄,映得牧老妈鬓边的碎发都染上了一层柔光,她轻轻点头,眼眶早已通红。
晶莹的泪珠在睫毛上打转,终是忍不住滚落下来。
她抬手用袖口细细拭着眼角,指尖却微微发颤,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了浓重的哽咽。
“我的清寒……他真的受了太多的苦了。”
一句话刚出口,积压多年的心疼便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她望着窗外摇曳的红灯笼,目光却像是穿透了夜色,落在了许多年前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他打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家娃娃还在泥地里打滚、哭着要糖吃的时候,他就捧着厚厚的功法书,在练功房里一站就是一整天。”
“天不亮就去后山跟他爷爷学吐纳练气,寒冬腊月里,小手冻得通红,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又被寒风冻得僵硬。”
“可他从来没喊过一声累,没掉过一滴泪。”
“我悄悄去看他,好几次都看见他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剑诀,小脸冻得发紫。”
“我想把他抱回屋,他却迷迷糊糊地推开我,说‘娘,我再练会儿,我要变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压抑的抽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揉碎了挤出来的。
“后来啊,他长大了些,接手了道盟。”
“那时候道盟四分五裂,人妖之间仇怨深重,天天打打杀杀,民不聊生。”
“他一个半大的孩子,硬生生扛下了改革道盟的重担,挨了多少骂,受了多少暗算,遭了多少白眼啊?”
“可他偏不认输,一次次调解人妖矛盾,一遍遍奔走游说,硬生生把一盘散沙的道盟拧成了一股绳,一点点推进人妖和平。”
“我还记得当年他那后背被砍了那么大一个口子,给他上药的时候我心都滴血。”
“他睡觉的时候,我守在他床边,看着他苍白的小脸,我真的好想让那疼痛转移到我身上。”
“再后来,圈外生物来了,那东西凶得很,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他又站了出来。”
“他组织联军,把人、妖的力量都集合起来,然后带着联军杀向圈外。”
“那可是九死一生的路啊!”
我送他出发的那天,他穿着一身白衣,背对着我挥手,说‘娘,等我回来’,可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怕得要死,怕他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牧老妈捂住嘴,泪水汹涌而出,再也抑制不住。
“他扛下了那么多责任,肩上的担子重得像山。”
“他为这天下,为这芸芸众生做了这么多事,可谁还记得,他现在也才只是个刚刚十八岁的孩子啊!”
“十八岁……本该是鲜衣怒马、无忧无虑的年纪,本该是和朋友嬉笑打闹、享受人生的年纪,可他呢?”
“他的青春里,全是打打杀杀,全是责任担当,全是生离死别。”
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酸楚。
“我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从来没有奢求过他能多么厉害,能多么风光,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平平安安地过这一生,能健健康康,能笑口常开。”
“可他……他还这么小,就肩负起了整个天地的重量。”
“每次我看见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眼底的红血丝浓得化不开,看见他身上新伤叠着旧伤,却还笑着对我说‘娘,我没事’。”
“看见他好几次从鬼门关走一遭,差点就再也回不来了……我的心就跟被刀割一样,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她紧紧抓住牧老爹的衣袖,指甲都掐进了布料里。
“我真的好心疼他,心疼我的孩子。我觉得我不是个好妈妈,我帮不了他,我护不住他。”
“我……我甚至不能为他扛起一丝一毫的重担,不能替他受一点苦。”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牧老爹早已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他伸出双臂,轻轻把妻子紧紧搂进怀里,手掌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沙哑。
“娘子,别哭了,别哭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你把他拉扯大,教他善良,教他勇敢,给了他最温暖的家。”
“让他在刀光剑影里,还有一个可以回头的港湾。”
“能有你这样的妻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能有你这样的母亲,是清寒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带着浓浓的欣慰与期盼。
“而且现在不是一切都变好了吗?人妖和平了,圈外生物被荡平了,道盟也稳定了。”
“明天他就要结婚了,就要有自己的小家了。我们该高兴才是,该为他高兴。”
牧老妈在他怀里哭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了情绪,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用力点了点头,泪水却还在不断滑落。
“嗯,嗯!如今总算苦尽甘来了,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他,能有人照顾他、心疼他,我也就放心了……”
夫妻二人脸上都是满满的期盼,脑海里早已勾勒出明日大婚的热闹景象。
想象着自家儿子穿着喜服、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该是何等的光景,何等的美好!
可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巨响,卧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阿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满是冷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家主!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