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卷着热浪掠过断魂崖的崖壁,将墨尘额前的碎发吹得贴在脸上。她攥着腰间的桃木剑,剑穗上的铃铛被风扯得叮当作响,与终焉的玄铁剑交击声撞在一起,在空旷的崖谷里荡出回音。
“手腕再沉些!”终焉的声音裹着汗气落在耳畔,他的玄铁剑压在她的桃木剑上,力道却收了三分,“这招‘破云’讲究的是快准狠,你腕力不够,就得借腰劲补。”
墨尘咬着牙将剑向上挑,桃木剑的韧劲儿被她逼到极致,终于将玄铁剑格开半寸。她借着这股反弹力旋身避开,裙摆扫过崖边的碎石,滚落下万丈深渊,连点回响都没溅起来。
“看清楚了。”终焉的身影忽然如鬼魅般掠到她身后,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握着她的手重新摆出起势的姿态,“吸气时沉肩,呼气时出剑,记住这股劲儿要像崖底的藤蔓,看着软,缠上来能勒断石头。”
他的气息混着淡淡的药香落在她颈窝,墨尘的耳尖腾地红了,握着剑柄的手却稳了许多。玄铁剑带着两人的力道刺出,精准地劈断了三丈外悬在半空的枯藤,断口齐整如切。
“不错。”终焉松开手,退开半步时,额角的汗珠恰好滴落在墨尘的手背上,滚烫的,像颗小火星。“歇会儿吧,崖底的瘴气要起来了。”
墨尘收剑入鞘,望着崖底翻涌的灰紫色瘴气,那瘴气顺着岩壁的缝隙往上爬,所过之处,连最耐旱的仙人掌都瞬间枯萎。“这瘴气真能毒死人?”她想起雷千绝临行前塞给她的防毒丹,此刻正含在舌下,苦涩的药味顺着喉咙往胃里钻。
“比万蛇窟的毒雾厉害十倍。”终焉从行囊里取出两张防毒符,指尖燃起灵火,符纸瞬间化为灰烬,灰烬却不散,像层薄纱罩在两人口鼻处,“当年我师父就是被这瘴气伤了肺腑,回山后三年就……”他顿了顿,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转而从包袱里翻出个巴掌大的罗盘,“还魂草对灵气最敏感,罗盘指针指向的方向,就是它的位置。”
指针在盘心疯狂打转,最终颤巍巍指向左侧一道狭窄的石缝。那里瘴气最淡,隐约能看见丛墨绿色的草叶从石缝里探出来,叶片边缘泛着诡异的银光。
“就是那儿。”终焉将玄铁剑背到身后,从腰间解下登山索,一端牢牢系在两人中间的老松树上,“石缝只能容一人通过,我先去。”
“我去!”墨尘按住他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他的指腹,“你的伤还没好利索,瘴气侵体容易复发。我身子轻,动作比你灵便。”她晃了晃手腕上的平安绳,那是出发前灵曦用五彩线编的,据说能挡灾,“再说,还有它护着我呢。”
终焉望着她眼里的执拗,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寒潭边,她也是这样,明明怕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挡在他身前,举着把没开刃的**对着那头斑斓猛虎。他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拿好这个。”
他将一枚通体莹白的玉佩塞进她掌心,玉佩上刻着繁复的符文,触手生凉。“这是‘镇灵佩’,我用精血养了十年,能在瘴气里撑一炷香。记住,只摘中间那株带金边的,旁的碰都别碰,那些是‘假还魂’,沾了会被缠上。”
墨尘把玉佩系在脖颈上,冰凉的玉面贴着心口,竟奇异地压下了几分紧张。她检查了一遍登山索的卡扣,回头时,正撞见终焉将那枚桃花木狐狸从怀里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她的行囊侧袋。
“这个也带上。”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袋口,声音低得像叹息,“若真有什么事……它会护着你。”
墨尘没再反驳,只是踮起脚尖,将他鬓角那缕被风吹乱的银丝别到耳后。他的发丝比去年更白了些,像落了层不易察觉的雪。“等我回来,”她笑起来时,眼角的梨涡盛着阳光,“说好的,要教我‘流风回雪’剑式。”
终焉的喉结滚了滚,抬手替她紧了紧领口的防毒符灰:“我在这儿等你,一炷香不回,我就下去找你。”
登山索“簌簌”地往下放,墨尘的身影渐渐没入石缝。终焉站在崖边,望着那截不断晃动的绳索,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片压平的桃花瓣,是去年桃林宴上,落在墨尘发间的那片。
他将花瓣凑近鼻尖,仿佛还能闻到她发间的清香,指腹反复摩挲着花瓣边缘的褶皱,低声自语:“这次,换我等你。”
石缝里比想象中更窄,仅容侧身通过。墨尘贴着岩壁挪动,桃木剑在身前探路,时不时敲碎垂下来的毒藤。镇灵佩的白光在她周身罩出半尺结界,那些试图靠近的瘴气一触到光就化为青烟。
罗盘的指针越来越稳,几乎要扎进石缝深处。墨尘拐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石缝尽头竟是个天然溶洞,洞顶垂下的钟乳石泛着磷光,将洞内照得朦朦胧胧。
还魂草就长在溶洞中央的石台上,足有半人高,叶片如翡翠,最顶端的草叶镶着圈金边,在磷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只是它的根茎处,缠着密密麻麻的灰褐色藤蔓,那些藤蔓上长着细小的吸盘,正缓慢地蠕动着,像无数只小虫子。
“假还魂……”墨尘握紧桃木剑,按照终焉的嘱咐,避开那些藤蔓,足尖轻点地面,借着反弹力跃到石台上。她屏住呼吸,伸手去摘还魂草,指尖刚触到叶片,那些灰褐色藤蔓突然像活了过来,“嗖”地缠上她的手腕!
吸盘刺破皮肤的瞬间,一阵麻痒顺着血脉往上窜,墨尘浑身一僵,桃木剑“哐当”落地。她看见那些藤蔓正贪婪地**着她的血,颜色渐渐从灰褐变成暗红,而还魂草的金边却在慢慢褪色。
“不好!”她猛地咬碎舌下的防毒丹,苦涩的药液顺着喉咙灌下去,暂时压下了那股麻意。她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的**,却在此时,听见行囊侧袋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是那只桃花木狐狸!它不知何时从袋里滚了出来,落在石台上,木头的纹路里竟渗出淡淡的金光,将缠上来的藤蔓烫得“滋滋”作响。墨尘趁机抽出**,狠狠砍向手腕上的藤蔓,腥臭的汁液溅了她一身。
她踉跄着抓起还魂草,转身就往石缝外冲。那些被桃木狐狸逼退的藤蔓在身后疯狂追咬,无数细小的吸盘在岩壁上留下暗红的血痕。
“墨尘!”
冲出血口的瞬间,她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终焉的玄铁剑正插在最近的藤蔓根部,剑身上的灵力将追来的瘴气烧得噼啪作响。他抱着她的手在发抖,声音里的后怕几乎要溢出来:“怎么才出来?我以为……”
墨尘把还魂草塞进他怀里,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淌血,却笑得起劲:“你看,我拿到了。”
终焉没看那草,只是死死盯着她渗血的手腕,眼眶红得吓人。他掏出伤药,指尖抖得几乎拧不开药瓶,骂人的话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沙哑的:“**……”
他低头咬开瓶塞,将药粉狠狠撒在她的伤口上,疼得墨尘倒抽冷气,却听见他埋在她颈窝的声音:“以后不许再这样……我宁愿不要这草,也不能……”
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变成一个用力的拥抱,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返程的路上,终焉背着墨尘走在前面,玄铁剑开路,将挡路的荆棘劈得粉碎。墨尘趴在他背上,闻着他发间的药香,忽然想起溶洞里那只发光的桃木狐狸,伸手摸了摸行囊——木狐狸的尾巴尖已经焦黑,却依旧牢牢攥在她的行囊里。
“终焉,”她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你说,这狐狸是不是成精了?”
他的脚步顿了顿,声音闷闷的:“是你太傻,连自己的命都敢赌。”
墨尘笑着把脸贴在他的后颈,那里有颗小小的朱砂痣,是她以前没发现的。“因为我知道,你会在崖上等我啊。”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羽毛,“就像桃树下,你说要等我剑法小成,要陪我喝灵曦酿的桃花酒,要……娶我。”
终焉的脊背忽然僵了僵,随即步伐迈得更大了些,崖风吹起他的银丝,拂过墨尘的脸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不许反悔。”他说。
“不反悔。”墨尘把脸颊埋得更深,“除非你教我的剑式藏了私。”
“绝不藏私。”他的声音裹着笑意,撞在崖壁上,碎成满谷的温柔,“从‘破云’到‘流风回雪’,从春桃到冬雪,一招一式,一生一世,都教给你。”
夕阳西下时,两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崖口。雷千绝和灵曦正举着望远镜张望,看见他们的瞬间,灵曦手里的药箱“哐当”掉在地上,朝着他们飞奔过来。
“还魂草拿到了?”雷千绝抢过终焉怀里的草,翻来覆去地看,忽然一拍大腿,“好小子!真让你们采着了!”
灵曦捧着墨尘的手腕哭红了眼,又被她手腕上终焉刚系好的布条逗笑:“终焉哥,你这包扎手法,还不如我家墨尘呢。”
终焉没说话,只是将墨尘往怀里带了带,目光落在她脖颈上的镇灵佩上。玉佩的白光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却依旧护着她心口那处温热。
墨尘忽然想起溶洞里那瞬间的恐惧,想起那些缠上来的藤蔓,想起终焉在崖边那句没说完的话。她悄悄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全是汗,却烫得惊人。
原来所谓生死契阔,从来不是风花雪月的誓言,而是当你身陷险境时,知道总有个人,会站在原地等你,会不顾一切地找到你,会把所有后怕,都酿成往后余生的,加倍珍惜。
夜风渐起,终焉背着墨尘往营地走,玄铁剑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与她的桃木剑影交缠在一起,像两个依偎着的灵魂,再也分不开。崖底的瘴气还在翻涌,却再也卷不上来,仿佛也在敬畏着这份,穿过生死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