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的风裹着雪沫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终焉坐在榻上,披着墨尘带来的狐裘,指尖却仍在微微发颤——他刚拆完那封传讯符,上面灵曦的字迹带着跳脱的暖意:“鲛珠到手,墨尘这就带回来给你炼丹,顺便给你捎了新做的桂花糕,是用坛里今年头茬桂花腌的。”
“这丫头,”终焉低声笑了,笑声牵扯起胸口的疼,他忙按住衣襟,那里还贴着墨尘临走前画的“护心符”,符纸边角已被体温熨得发卷。窗外的雪又大了些,他望着院门口那条被踩出的小径,心里数着时辰,算着墨尘该到了。
“师父!”
熟悉的声音穿透风雪,终焉猛地抬头,只见墨尘裹着身寒气闯进来,肩上落满了雪,怀里却紧紧抱着个锦盒,霜尾从她怀里探出头,鼻尖沾着雪粒,看见终焉就“嗷呜”叫了一声,挣着要跳下来。
“慢点,当心滑。”终焉想起身,却被墨尘按住。她将锦盒放在榻边的小几上,解开披风时带进来的寒气,瞬间被炭盆里跳跃的火光驱散。“你看!”墨尘打开锦盒,里面的鲛珠正散发着柔和的暖光,将她冻得通红的脸颊映得发亮,“老鲛说这珠能暖你的寒毒,还说……还说多谢你当年放他一马。”
终焉指尖抚过鲛珠,触手温润,暖流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胸口的闷痛竟缓解了不少。他看着墨尘冻得发紫的鼻尖,嗔怪道:“路上不知道慢点?看这雪,鞋都湿了。”说着便要去拿炭火盆。
“不用不用!”墨尘连忙按住他,从行囊里掏出个油纸包,“灵曦姐姐让我给你带的桂花糕,还热着呢!”她打开纸包,金黄的糕体上撒着白芝麻,热气混着桂花香漫开来,“她说你总不爱吃太甜的,特意少放了糖,加了点陈皮,吃着不腻。”
终焉拿起一块,入口果然清甜,陈皮的微苦中和了桂花香,暖意在胃里慢慢散开。他看着墨尘蹲在炭盆边烤鞋,靴底的雪化成水,在炭盆边蒸起白雾,忽然想起多年前——那时墨尘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第一次跟着他学画符,把朱砂弄撒了,吓得躲在门后哭,还是他用块桂花糕哄好的。
“对了师父,”墨尘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片晶莹的鳞片,“老鲛说这个给你,能避水,以后去寒潭边采药就不怕湿了衣袍。”鳞片在火光下流转着蓝绿色的光,像凝住的潭水。
终焉接过鳞片,指尖刚触到,就听见鳞片里传来老鲛的声音,带着些沧桑:“雷小子,当年你说‘万物有灵,不必赶尽杀绝’,这话我记了三百年。如今见你徒弟这般心性,便知你当年没说错。这鳞片送你,权当谢你当年不杀之恩。”
声音消散时,鳞片化作一枚小巧的玉佩,上面刻着“守心”二字。终焉将玉佩系在腰间,看向墨尘:“寒潭之行,没遇到危险吧?我听灵曦说,老鲛的幻音最是厉害。”
墨尘烤着鞋,脸颊被火烘得红扑扑的:“遇到了!它化成你的样子,说只要我把斩浪斧的血抹在沉月石上,就能换你十年安稳。”她顿了顿,鞋尖在炭盆边蹭了蹭,“但我知道,师父要的不是十年苟活,是能陪我们一起看雪化的春天。”
终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暖又酸。他伸手揉了揉墨尘的头发,忽然注意到她袖角沾着片银色的羽毛——那是灵曦养的信鸽的羽毛,灵曦说过,信鸽的羽毛沾了灵气,能用来画“速行符”。
“这羽毛……”
“哦,这是灵曦姐姐让我带给你的信!”墨尘从袖中抽出信纸,上面灵曦的字迹龙飞凤舞:“终焉,鲛珠可先炼半颗,留半颗给墨尘做护符。对了,上次你说的‘凝神丹’药方,我改了两味药,用冰原的雪莲子代替雪莲,药效更温和,附在后面了。”
信纸背面,果然画着改后的药方,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狐狸,叼着颗丹药,旁边写着:“墨尘说你总偷偷减药,这次我让她盯着你煎!”
终焉失笑,将信纸折好放进怀里,忽然咳嗽起来。墨尘连忙递过水杯,又从行囊里掏出个小陶罐:“灵曦姐姐还让我给你带了这个——‘润肺膏’,说是用川贝和蜂蜜熬的,不苦。”
她倒出一勺膏体,递到终焉嘴边,琥珀色的膏体上还沾着几粒桂花。终焉张口**,甜润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药香,果然不苦。“你这趟回来,倒像个小货郎了。”他笑着说。
“才不是!”墨尘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我还带了雷大叔的消息呢!他说万神坛的‘回春藤’开花了,让你春暖花开时回去看看,他酿了新酒等你。”她忽然压低声音,凑近终焉耳边,“雷大叔还说,他偷偷给你留了坛‘醉流霞’,埋在桃树下,说等你病好了,就陪你喝个痛快。”
终焉的眼眶微微发热,他望着窗外的雪,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雷千绝在万神坛的桃树下埋酒,雷千绝说:“等你什么时候不咳了,我们就挖出来,一醉方休。”那时的桃花开得正好,落在雷千绝的发间,像撒了把碎金。
“师父,”墨尘忽然拿起鲛珠,放在炭盆边的小炉上,“我们现在就炼丹吧?灵曦姐姐说,趁珠内灵气最足的时候炼,效果最好。”她从行囊里搬出个小小的炼丹炉,是灵曦特意给她的,炉身上刻着“守真”二字。
终焉点头,示意她动手。墨尘熟练地往炉里添了柴,又从药箱里拿出几味药——有冰原特产的“雪绒草”,有万神坛寄来的“凝露花”,还有她从寒潭带回来的“水心草”。“灵曦姐姐说,这几味药配在一起,能中和鲛珠的燥气,炼出来的丹既暖身又不伤脉。”
火光跳跃着,映在墨尘专注的侧脸。她认真地控制着炉温,时不时用小扇子扇两下,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贴在皮肤上。终焉看着她,忽然觉得,当年那个连符纸都拿不稳的小丫头,不知不觉间,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师父你看!”墨尘忽然惊喜地叫起来,炉口冒出淡淡的白烟,烟里带着清甜的香气,“灵曦姐姐说,烟是甜的就说明快成了!”
终焉凑近闻了闻,果然,那烟不像寻常药烟那般呛人,反而像刚开的桂花,清清爽爽的。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墨尘脸颊上沾着的药粉,指尖的暖意让墨尘愣了一下,随即红了脸,低下头继续扇火。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墨尘小心翼翼地打开炉盖,里面躺着三粒圆润的丹药,通体呈琥珀色,表面还流转着淡淡的光晕。“成了!”她用玉勺将丹药舀出来,放在铺着绒布的碟子里,“灵曦姐姐说,每天吃一粒,连吃三天,你的寒毒就能去根了!”
终焉拿起一粒丹药,放在鼻尖轻嗅,暖流从丹田升起,比刚才鲛珠带来的暖意更醇厚。他看着墨尘脸上的笑容,忽然想起灵曦信里的话:“墨尘这孩子,心思纯良,却不怯懦,像极了年轻时的你。”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炼丹炉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墨尘正忙着收拾药箱,霜尾蹲在碟边,好奇地用爪子拨弄着丹药,被她笑着拍开。终焉将丹药小心地收好,忽然开口:“墨尘,等我好了,带你去万神坛看桃花。”
墨尘猛地回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真的?”
“真的,”终焉点头,嘴角扬起许久未见的弧度,“雷千绝说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好,我们去挖他埋的‘醉流霞’,让他陪我们喝个痛快。”
墨尘用力点头,鼻尖忽然一酸——她知道,师父说的“好了”,不是暂时压制住寒毒,而是真的能像正常人一样,陪她看桃花,陪她喝雷大叔酿的酒。这比任何丹药都让她欢喜。
炉子里的火渐渐小了,药香却在屋里弥漫开来,混着窗外初融的雪气,酿成一种格外安心的味道。墨尘看着师父将丹药贴身收好,忽然觉得,这冰原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毕竟,有值得等待的春天,有可以依靠的人,再远的路,再难的坎,好像都能笑着跨过去。
就像此刻,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仿佛已经提前把桃花的影子,投在了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