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微微亮的时候。
一匹破雨而来的马,疾驰来到祁宁枝的面前。
是本就白皙如润玉,此刻却失了颜色,宛若冷冰的徐宴卿。
徐宴卿的暗色官袍已经湿透,鬓角的头发也因为一路疾驰而来,散落在两侧,滴答滴答的雨水顺着发丝朝下滴落。
他的眉头微蹙着,看着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只是唇色更淡,像是彻底失去了颜色,近乎透明。
饶鸣扶住马,让徐宴卿安稳下了马。
“伤亡几何?”徐宴卿冷静的问着。
“死了六个。”饶鸣低头回答。
“井水有问题,人睡的太死,许多都是睡梦中就没了,我们的人过来后,就尽数救人了。”饶鸣说着的时候,拳头紧握着,跟随着徐宴卿多年,自然知道徐宴卿心中所在意的。
徐宴卿点头,淡色的瞳孔在人群中找寻,最后,目光却放在了棚下。
“小光……被浓烟呛住……”饶鸣的话,迟疑而又艰难。
徐宴卿没回应。
饶鸣又道:“祁姑娘救下五个。”
徐宴卿侧目看了祁宁枝一眼,像是现在才看到祁宁枝。
接着大步走向棚内。
棚子是连夜搭起来的。
其实死了六个人算什么呢,不过是一些农民,放在达官贵人的口中,可称之为**民……
徐宴卿进了棚子后,就看到小脸被整理干净的小光。
小脸上是一片安详,像是已经睡着了,可那一侧已经哭够了,心如死灰的老者,似是证明着什么。
“厚葬吧。”良久,徐宴卿淡淡的说着。
那心如死灰的老者,忽然跪在徐宴卿的面前,满脸褶皱的他,像是恶鬼,只眼睛里带着可以化为实物的恨意:“大人!求你,为小光报仇!”
“老头子我知道,因为大人高看小光一眼,所以……小光就成了这样,老头子不怪大人,咱们这群人都是**民,难民,若不是大人,咱们早该死了。”
“只是大人,小光不该啊!他的六岁生辰还没过!”
“为什么死的不是老头子我呢,活了这么一把年纪,送走了父母,兄弟,儿子,儿媳,现在送走了孙子。”他低头喃喃着,看向远方,那是他永远回不了故乡。
说着一握拳,猛地跑向不远处,接着只听到砰的一声。
老者撞死在了那座无名小庙前。
鲜血混着雨水,落在泥土里。
其实可以拦着的,但是,又没人拦。
太苦的人生,能够解脱,对于老者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死了几个人,在这样的朝代,属于太正常。
徐宴卿只是沉默了会,然后亲自去擦拭掉小庙一角上的鲜血污渍,香火灭了,他派人重新点燃,像是点燃人们心中那点希望。
在上京城内,大家依旧是有希望的。
现在天下四分五裂,一个能够安稳生活的地方,简直堪比世外桃源,而离开了此地,他们就没了生存的希望。
等处理好一切。
天边再次泛起一丝光,黑夜和雨水都彻底消散。
祁宁枝一夜都没怎么睡。
一开始是救治那些村民,而后没多久,徐宴卿那边的大夫也来了,二者忙碌了一阵后,就闲了下来。
后来,她听着那些只是被烧伤,还能动弹的村民,在废墟中讨论自己曾经的家,烈酒多好喝,烤羊多还吃,就再也没了睡意。
其实祁宁枝的记忆并不知道这天下到底有多大,她很宅,在没觉醒自己是女主的设定之前,她是很咸鱼的,反正就是个小孤女嘛,在现代她也差不多,到哪里都是生活嘛,能安稳生活就好。
她只知道此朝也算是历史悠久,三百多年更迭,屹立不倒,哪怕前几世她有的时候努力搞钱,搞得很有实力了,却也没有离开这块地。
为什么呢?
因为受到剧情困扰,每一刻都在为生命而忧愁。
今天听这些村民聊,才得知,大禹朝虽三百年更迭没有消失,可是早就不复往日的光彩,版图缩水超过五分之三,剩下的都被各个势力瓜分,再形成小国。
而那些原本的住民,死的死,逃的逃,原本的普通老百姓,变成了没了身份的难民。
明明还是在大禹朝,却不被承认了。
因为无处安置,因为无人上达天听。
祁宁枝沉默的听着。
“姑娘,吃吧。”一碗浓粥放在了祁宁枝的面前。
对方是个年过花甲之年的老者,手里捧着的浓粥,该是最厚的了。
祁宁枝不愿吃这样的粥,会让她不安,“不饿,你们吃吧。”
“姑娘,粥都是这样的,您喝吧,我们不难,这块地本就是荒地,无人管理,咱们在这安家也挺好,那老头想不开,现在哪里不死人呢。”白老头想的似乎很开,他仅有的就是那条小黄狗,正在他的脚边摇晃着尾巴。
“白老头说的就对,怎么就难的过不下去了呢,不过是房子被烧了,咱们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是有的,等天晴了,咱们盖大的,最大的!”
那人昂着头说着,年龄约莫四十岁,在这群人的确不算是年纪大的,祁宁枝后来也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叫方武。
祁宁枝沉默了会接了过来:“好,那就谢谢叔了。”
她说谎了,她的确很饿。
昨晚吃的东西已经在路上吐了个干净,一夜又没怎么睡觉,加上这幅身子羸弱不堪,她只觉得脑袋又昏又沉,还伴随着胃部的痉挛和反胃。
一口气热粥下肚,她舒服了许多。
当那道身影出现的时候,祁宁枝不自觉的看向对方,接着快速移开。
想到这些村民描述之下的徐宴卿,她只觉得,原来真的会有人,如此为民为心,活的如此纯粹。
这么一个舌战群儒,这么一个被众官排斥,最后成为孤臣的一个人,会几乎倾尽一切的,救下这样一群老弱病残。
这样的徐宴卿,哪怕死后都得被人金身供奉,受万人香火。
她多看什么多看!
不准看!
这样的人,怎么能和她攀扯上什么关系呢,她想着她被禁锢在这堆情爱之中,无声嘲讽笑笑自己。
祁宁枝不去看徐宴卿,目光移开,就不免的看到刚刚老者撞死的那座小庙。
她不解又好奇的问着:“这是什么庙,供奉的谁?怎么好似里面是空的?”
白老头捋了捋胡子:“这个嘛,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也一起讨论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女子!极有可能是徐大人早死的妻子。”
“恩?!”祁宁枝震惊,这个她真的不知道,徐宴卿竟然结婚了?
“这也不是乱猜测的,我们看每个月徐大人都会来亲自上香,可是一些节日的时候,徐大人还会带来女子用的发带,口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