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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之后,姜妄渊来得更勤了。
有时是白日,带着新的棋谱来与梅毓亭对弈;有时是深夜,提着一壶酒,沉默地坐在石桌旁,自斟自饮。
两人很少谈及“臣服”或“背叛”,更多时候是在下棋,或是偶尔聊几句修炼上的心得。梅毓亭发现,姜妄渊虽修魔道,对灵力运转的理解却极为独到,偶尔一句点拨,竟能让他卡在瓶颈许久的修为有了松动的迹象。
“你这清心诀练得太死了。”一次对弈间隙,姜妄渊看着梅毓亭运转灵力时紧绷的眉心,忽然开口,“清霄宗的功法讲究‘净心’,却不知‘随心’更重要。水至清则无鱼,心太净,反而容易被执念困住。”
梅毓亭执棋的手顿了顿。
他修炼清心诀多年,从未有人说过“太死”。清霄宗的长老们总说,心无杂念才能登峰造极。可姜妄渊的话,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尘封的角落——他想起自己绑定系统以来,那些被强行压制的情绪,那些刻意割裂的感受,不正是一种“执念”吗?
“魔道功法,本就与正道相悖。”梅毓亭收敛心神,落下一子,语气平淡。
“相悖?”姜妄渊挑眉,指尖在棋盘上敲出轻响,“天地万物,本就阴阳相生。所谓正道魔道,不过是后人定的规矩。你看这棋,黑与白看似对立,少了哪一方,都不成局。”
他的指尖点在棋盘中央,那里正是黑白子纠缠最烈的地方:“就像这里,你觉得白子该退,还是该进?”
梅毓亭看着棋盘,陷入沉思。按清心诀的“稳”,白子该退,守住根基;可按姜妄渊说的“随心”,却该进,破釜沉舟搏一次。
“若退,虽能守一时,却失了先机;若进,虽险,却有翻盘可能。”姜妄渊替他落下一子,白子毅然闯入黑棋腹地,“修炼如棋,太过求稳,反而会束手束脚。”
梅毓亭看着棋盘上瞬间逆转的局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不仅是棋路,更是心境。
他忽然明白,为何姜妄渊能以年少之龄坐上魔尊之位。这位看似暴戾的魔头,心中藏着一套通透的法则——不拘泥于规矩,只遵从本心。
“多谢指点。”梅毓亭收起棋子,语气里第一次有了真诚的意味。
姜妄渊似乎没想到他会道谢,愣了愣,随即低笑起来:“怎么?这就被本尊说动了?想通了要留在魔宫?”
“只是就事论事。”梅毓亭避开他的目光,“功法之道,本就该兼容并蓄。”
姜妄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眼底的占有欲却淡了几分,多了些棋逢对手的兴味:“明日跟本尊去棋室吧。那里有几本上古棋谱,或许你会感兴趣。”
梅毓亭心中一动。
离开锁仙塔顶,意味着能接触到魔宫的更多区域,离焚天珠的线索也更近一步。
“魔尊不怕我逃跑?”他故意问。
“你若想跑,锁仙塔困不住你。”姜妄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语气带着绝对的自信,“何况,你若真跑了,本尊再把你抓回来便是。”
这话依旧霸道,却没了之前的压迫感,反而像是一句带着纵容的玩笑。
梅毓亭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魔尊的“正常”,或许比“疯魔”更难应对。
次日清晨,姜妄渊果然来接他。
走出锁仙塔的瞬间,梅毓亭才真正看清了魔宫的全貌。黑色的宫殿群依山而建,气势恢宏,虽无清霄宗的仙气缭绕,却自有一股磅礴的肃杀之气。魔修们往来穿梭,见到姜妄渊纷纷行礼,目光落在梅毓亭身上时,虽有好奇,却无一人敢多言。
棋室在魔宫的西侧,是一间雅致的阁楼,与魔宫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书架上摆满了棋谱与古籍,窗边放着一张玉石棋盘,显然是常被使用的。
“这里是本尊偶尔清静的地方。”姜妄渊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泛黄的棋谱,递给梅毓亭,“看看这个。”
梅毓亭接过棋谱,翻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竟是那本他在清霄宗只见过残卷的上古棋谱!
“这是……”
“当年从一个盗墓贼手里抢来的。”姜妄渊说得轻描淡写,“上面的阵法注解,比你们清霄宗的藏经楼详细多了。”
梅毓亭指尖颤抖地抚过泛黄的纸页,上面的注解旁还有姜妄渊的亲笔批注,字迹凌厉,却透着对棋道的深刻理解。
他忽然明白,姜妄渊带他来这里,并非单纯的“示好”,而是一种……分享。分享自己珍视的东西,分享那些不为人知的、属于“姜妄渊”而非“魔尊”的喜好。
“多谢。”梅毓亭抬头,对上姜妄渊的目光,这一次,没有躲闪。
姜妄渊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像冰雪初融:“喜欢就多看些日子。”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身上,在玉石棋盘上投下交错的光影。那一刻,正与魔的界限仿佛变得模糊,只剩下两个对棋道有着共同热爱的人,在寂静的棋室里,共享着一份难得的平静。
梅毓亭低头看着棋谱,心中却悄然升起一丝不安。
他似乎……越来越容易忘记自己的“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