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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少保”这个金光闪闪的头衔,是之前皇帝老爷子为了褒奖萧战在西域开疆拓土、顺便安抚一下这头猛兽而顺手加封的,秩正二品,听起来那是相当的显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成了帝国继承人的监护人之一。然而,这玩意儿却是个彻头彻尾、如假包换的虚衔,尤其尴尬的是——太子殿下原五皇子是皇后娘娘仅有的嫡子,那位仁兄早就夭折多年,坟头草估计都换了好几茬了。
每逢需要列出全部官衔的正式场合,比如祭天、告庙或者某些重要的官方文书,萧战的名字后面总会跟着一长串吓死人的前缀:“镇国公、西域都护、太子少保萧战”。这阵容,乍一看简直是权势熏天,能止小儿夜啼。
但稍微了解点内情的都门儿清:“镇国公”的封邑远在西域,隔着十万八千里;“西域都护”的实权在他回京后已经暂时交卸给了副手赵疤脸代理;至于最后这个“太子少保”……更是离谱**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有一次,李铁头看着一份刚送来的、印着萧战这一串头衔的公文,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吐槽:“国公爷,太子殿下都没了快十年了,您这少保是保啥呢?保……保宫里的猫猫狗狗不受欺负?还是保御花园的花花草草茁壮成长?”
萧战正翘着脚研究李铮送来的一个新奇榫卯结构,闻言头也不抬,嗤笑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就好比是……嗯,一家公司早就破产清算完毕,老板都跑路去南洋了,还非得给我发个‘前任CEO特别战略顾问’的烫金名片。除了听起来能唬唬不明真相的群众,屁用没有。偶尔还得应付一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打听‘公司遗产’怎么分的奇葩债主,纯属恶心人。”
站在一旁如同好奇宝宝的李铮,眨巴着眼睛,天真地问:“萧大哥,那……那您这个太子少保,俸禄照发吗?”
萧战乐了:“发啊!干嘛不发?蚊子腿也是肉啊!虽然这点钱还不够老子……呃,不够咱们将作监改善一下食堂伙食的。就当是精神损失费了,毕竟顶着这么个晦气头衔。”
宁王和他的党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攻击点和笑料。
在一次看似风雅、实则各怀鬼胎的小范围饮宴上,一位紧紧抱着宁王大腿的礼部官员,就故意拔高音量,对着同桌的人(确保声音能传到隔壁桌)说:
“诸位可听闻,咱们的萧‘少保’近日在将作监那是如鱼得水啊?每日与斧凿锯刨为伴,与能工巧匠为伍,倒是……寻得了人生真谛,觅得了心灵归宿啊!想来也是,太子早薨,少保之职自然清闲无事,这般安排,倒也真是……人尽其才,相得益彰啊!哈哈哈!”
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一片心照不宣的、暧昧的哄笑声。仿佛萧战不是去当官,而是被发配去进行了职业技术再教育。
还有人私下给萧战起了不少“爱称”,除了广为人知的“瞌睡国公”,又多了“空气少保”、“工匠头子”、“木匠国公”等极具创意的新外号,在宁王集团内部小范围流传,极尽嘲讽之能事。
这些充满酸腐气的话语,自然有渠道原汁原味地传到萧战耳朵里。苏文清汇报时,都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怒气。萧战却浑不在意,甚至拿着李铮刚做失败的一个小齿轮当瓜子嗑(当然,没嗑动),对一脸愤慨的李铮说:
“听见没?他们说咱们是工匠头子,是搞技术的。技术怎么了?工匠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他站起身,指着窗外将作监忙碌的作坊区,“没有这些他们看不起的工匠,他们住的亭台楼阁哪儿来的?他们出行的华丽马车哪儿来的?他们身上穿的绫罗绸缎哪儿来的?打仗用的刀枪剑戟、攻城器械又**是哪儿来的?吃水不忘挖井人,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这帮孙子就是书读多了,把脑子读成了糨糊,欠收拾!老子乐意当这个工匠头子,至少比他们这些只会耍嘴皮子、背后捅刀子的伪君子干净!”
李铮听得两眼放光,重重地点头:“萧大哥说得对!格物致知,工匠才是推动社稷进步的基石!”
在将作监,萧战继续将“摸鱼”这项事业发扬光大,并提升到了新的境界。掌监王琰对他那是敬而远之,恨不得把他当祖宗牌位供起来,只要这位爷不把将作监点了,啥事都不敢让他干,日常汇报都精简成了“国公爷今日心情尚可,茶水消耗半壶”。
萧战也乐得清闲,每天睡到自然醒,晃悠到值房,泡上王掌监“进贡”的好茶,然后就开始了他“不务正业”的一天。不是研究李铮鼓捣出来的那些“奇奇怪怪”、在旁人看来毫无用处的小发明(比如试图用弹簧做动力的小车,或者改进的活字排版),就是背着手,像个老干部视察一样,去各个作坊闲逛,跟满身汗味、手上老茧比铜钱还厚的老匠人们聊天打屁,丝毫没有国公爷的架子。
“老张头,忙呢?哟,这新制的神臂弩?让我瞅瞅……嗯,这望山(瞄准器)的卡槽,是不是有点浅了?我估摸着用久了容易挂上杂物卡涩,下雨天进了泥沙更麻烦。”
老张头一开始还战战兢兢,后来发现这位国公爷是真懂行,而且说话客气,便大着胆子回答:“回国公爷,您眼真毒!是有这毛病,可工部给的图纸就这样,咱也不敢乱改啊……”
“李师傅,这明光铠的甲片,锻打得火候还行,就是这边缘淬火是不是急了点?我看着有点发脆,受力大了容易崩口子啊。”
李师傅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匠人,闻言仔细看了看自己打的甲片,叹了口气:“国公爷明鉴……工期催得紧,没办法……”
他从不指手画脚,更不会摆架子训人,只是看似随意地提问,引导匠人们自己去思考问题的根源。偶尔,他会“无意间”提起沙棘堡为了解决类似问题用过的一些土办法、小技巧,或者一些基于物理原理的简单思路,往往能让困扰匠人们许久的问题豁然开朗。渐渐地,一些原本只是畏惧他权势的老匠人,开始真心佩服这位“不务正业”的国公爷,觉得他是真懂行,是“自己人”,私下里都尊称一声“萧师傅”。
李铮更是彻底沦为了萧战的头号迷弟,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看萧战的眼神都带着光,仿佛他脑袋后面自带智慧光环。
“萧大哥!萧大哥!您快看我这个新做的投石机等比缩小模型!”李铮抱着一个木头疙瘩兴冲冲地跑进值房,“我用了您上次提到的配重箱原理,还尝试加上了您说的那种扭力弹簧(虽然我用牛筋代替的)!您看看,这样是不是射程和精度都能提高一大截?”
萧战拿起那个做工粗糙但思路清奇的模型,掂量了一下,点点头:“嗯,想法不错。不过你这牛筋的弹性系数不够稳定,受天气影响大。而且重心有点靠前,发射时容易栽跟头。回头我画个受力分析简图给你,你照着调整一下。”
李铮如获至宝,连连点头。
又过了几天,李铮顶着两个黑眼圈,拿着几张画得密密麻麻的纸来找萧战:“萧大哥!您说咱们能不能试着用水力来驱动大型锻锤?我看过一些前朝古籍,好像有类似‘水排’的记载……如果能在河边建个水力作坊,那打造兵甲器械的效率,岂不是能翻好几倍?还能省下大量人力!”
萧战看着李铮那充满求知欲和实践精神的亮晶晶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些泡在实验室里的工程师苗子,心中也有些感慨。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引导他,甚至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一些简单的杠杆、齿轮、曲柄连杆等机械原理示意图,以及一些标准化生产的概念草图,让他自己去琢磨研究。
一个关于利用将作监现有资源,悄悄改进军器制造工艺、提升生产效率的“秘密项目”,就在这看似闲散、被外界视为“养老之地”的将作监里,悄无声息地萌芽、扎根。萧战美其名曰:“技术储备,有备无患。万一哪天朝廷想起来咱们了,也不至于抓瞎。”
就在萧战在将作监一边优哉游哉地摸鱼,一边悄咪咪地进行着他的“技术种田”大业时,朝堂之上的争斗却进入了白热化的、近乎撕破脸皮的阶段。几位成年皇子为了那虚无缥缈、却又**无比的储位,几乎将金銮殿变成了角斗场,而一场突如其来的边患,更是如同往这锅早已沸腾的热油里,狠狠浇上了一瓢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