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贲城,衙署。
郑壬仔细的检查了鱼篓中的乌鳢,这才接过鱼篓,将装有五铢钱的钱袋递给眼前的两个渔夫。
“这乌鳢很不错,若还有机会捕得,可再送来。”
但渔夫并未接过钱袋,其中一个渔夫开口:“我二人替郑都尉捕捉乌鳢,并非要钱;郑都尉撵走了曹贼,又北上替我二人徐州之民报仇,若还要钱,岂不脸羞?”
郑壬见渔夫不要钱,遂将鱼篓递还:“家主有令,若有乡民送来乌鳢,是必须给钱的;你若不收钱,这乌鳢我不能收。”
渔夫坚持道:“若收钱,我二人心中实在有愧;这乌鳢若退回,我二人羞于见人了,恳请求见郑都尉。”
郑壬迟疑了片刻,遂道:“你二人在此不要乱走,容我去问问家主。”
不多时,郑壬来到内院,向郑牧禀明了情况:“家主,这二人送来的乌鳢都是上品,若将其退回,小人唯恐寒了乡民之心,故而不敢擅自做主。”
郑牧看了一眼鱼篓中的乌鳢,的确是上品,为了避免乌鳢缺水渴死,这鱼篓还专门在底部抹了泥,蓄了些水。
“将乌鳢放入池中,再请这两渔夫去前堂。”
毕竟是给蔡琰吃的乌鳢,这安全性郑牧得保证,因此购买的乌鳢都会放入清水池中养上几日。
吩咐了郑壬,郑牧返回内屋叮嘱了蔡琰一番,随后来到了前堂。
见到前堂立着的两个渔夫,郑牧微微一眯眼,认出了孙乾:“康成公的高徒,竟也扮作渔夫,莫非这是康成公在让先生感悟民间疾苦?”
孙乾遂将草帽取下,向郑牧行了一礼:“豫州功曹从事孙乾,见过郑都尉!作渔夫装扮,并非是恩师之命,而是——”
孙乾看向简雍,眼神有无奈。
“公祐为何不告诉雍,郑都尉认得你?”简雍也取下了草帽,回了孙乾一个眼神,遂也郑牧行了一礼:“涿郡白身简雍,见过郑都尉。雍在沂水游玩时,听渔夫提及郑都尉喜得贵子,又怜惜贤妻,正高价收购乌鳢。雍亦擅长垂钓捕鱼,便于沂水中捕得两条上品乌鳢,特来送与郑都尉。”
“至于这渔夫装扮,既然要送乌鳢,自然得以渔夫的身份来送,否则又如何能得赏钱?”
孙乾面色有些僵。
刚才还说“若还要钱,岂不脸羞?”,结果这会儿又来一句“如何能得到赏钱”?
“简先生妙人,这送乌鳢的钱,牧是不会赊欠的,稍后会有人将购买乌鳢的钱送到简先生手中。”郑牧没有拆穿简雍前后不一的谎言,灼灼目光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简先生假扮渔夫来送乌鳢,又执意求见牧,想必另有他事。”
“郑都尉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雍这点小心思。”简雍抚掌大笑:“雍自认为有些才智,若蒙不弃,想向郑都尉讨些事做。”
话音刚落,孙乾的目光变得惊讶。
专程来给郑牧送乌鳢,就是为了来郑牧麾下做事?
那小沛的玄德公呢?
但孙乾识趣的没有开口,只是惊讶的看向简雍,遂又将目光看向郑牧,静观其变。
郑牧并未道破简雍跟刘备之间的关系,佯装不知:“简先生肯来,牧自然是欢迎的。只是牧麾下还有欠缺的职位不多,就怕委屈了简先生。”
简雍大笑:“如今徐州都在盛传郑都尉的英名,雍能在郑都尉麾下做事,又岂会觉得委屈?”
郑牧故作沉思:“牧在襄贲城,有步骑四千余人,然而军中尚缺一主簿,不知简先生可否屈就。”
主簿......
简雍嘴角不由抽了抽。
给诸葛瑾的理由就是不想留在小沛当主簿,结果来了襄贲城也得当主簿。
我简雍,难道天生的主簿命吗?
“除了主簿外,可还有其他职位?”简雍借笑掩饰尴尬。
郑牧故作沉思:“有是有,只是这个职位相对而言有些风险。简先生初来,牧又怎忍心让简先生处于危险之中。”
简雍大笑:“郑都尉不妨直言,也让雍瞧瞧,都有什么风险。”
郑牧不答,而是令人取来简笔墨,然后在薄薄的竹简上,写下一段话,又递给简雍。
简雍见郑牧如此慎重,那不羁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惊讶。
扫了一眼竹简上的内容,简雍遂将竹简藏入怀中:“这比当主簿有趣多了!雍今后便追随郑都尉做事了。”
孙乾见简雍直接将竹简藏入怀中也不给自己看,遂凑近提醒:“宪和——”
但还未等孙乾说完,简雍就打断了孙乾的话:“公祐,感谢你这些时日的相伴同游。如今雍要替郑都尉做事,就不跟公祐回小沛了。”
郑牧给简雍准备的这职位,其实是临时起意。
大意就是让简雍去趟郯城投曹宏,然后助曹宏将牢狱中的曹豹给捞出来。
原本郑牧是没这个想法的,只是因为简雍这扮渔夫的水平太逼真了,若不是郑牧认得孙乾,还真猜不到眼前这个渔夫会是刘备早期的谋士兼故友简雍。
而当简雍提出要来襄贲城谋个职位的时候,郑牧就临时起意有了这个想法。
让简雍当主簿,则是故意的。
自张飞口中,郑牧就知道简雍对主簿这个职位深恶痛绝,能不沾就不沾。
简雍若拒绝了当主簿,必然会同意郑牧写在竹简上的内容。
孙乾在用了午饭后,就离开了襄贲城返回小沛,简雍则是暂时留在了衙署。
很快,郑牧就发现了简雍那堪称“社交牛叉症”的口才,衙署内有郑牧的家将、有侍卫、有侍从、有侍女、有门房、有马夫等等,简雍都能跟这些人谈笑风生。
甚至于,郑牧还看到简雍在马厩跟马夫一起给那匹玉狮子清洗鬃毛。
“虽说史载对简雍的记载很少,但能劝降刘璋,还能让刘璋跟简雍同车出城的人,这样的能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具备的。”郑牧暗暗惊叹。
大势之下劝降刘璋,不少说客都能办到,但劝降刘璋,还能让刘璋邀简雍乘同一辆车出城的,这就是真本事了。
简雍不拘小节,舍弃了大部分士人的高傲和对其余阶层的成见,能与形形**的人交谈,这惊人的社交能力,非比寻常了。
五日后。
简雍在郯城寻到了陶谦的近臣曹宏。
为了能在众多拜访曹宏的人中脱颖而出,简雍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气质,竟然跟曹宏有几分相似。
曹宏是尖嘴猴腮,颇显猥琐,简雍虽然不是尖嘴猴腮样儿,但其猥琐的风范不输曹宏。
而简雍得到曹宏的召见后,就直接给曹宏献了一策:“小人能助从事救出在狱中的曹将军。”
听到简雍这话,曹宏连忙屏退了左右,那一双如鹰一般的双眸多了几分阴沉:“简雍,投机取巧的人,曹某见多了,你若敢胡言乱语。曹某后院的恶狗可是饿了好几天了。”
言下之意,简雍要是胡乱献策,就只能扔后院喂狗。
这个乱世,每天都有人死,死个人也不会有人寻到曹宏头上。
简雍阴恻恻一笑:“小人既然敢来献策,自然不会是那等投机取巧的。小人自沛国而来,一路来到郯城,途中听了不少人在议论。”
“大部分人都在颂扬豫州刺史刘备和骑都尉郑牧,然而对陶使君却多有指责之意。”
“功高盖主,陶使君又岂会不忌惮刘备和郑牧?”
“然而刘备和郑牧势大,陶使君若无能信任且有能力统兵的人,又如何能制衡刘备和郑牧?”
“小人窃以为,这是救出曹豹将军的最佳时机!”
曹宏的表情逐渐严肃:“没想到你这落魄子,竟然也有这般见识。”
简雍赔笑,极尽谄媚之意:“小人虽然落魄了,但以前也是读过书的,如今又遇到了曹从事,小人又能翻身了。”
“小人还听说,那刘备和郑牧之间,似乎闹了不愉快的事,郑牧还将刘备的部将郑飞给打了。倘若是真的,或许还能离间刘备和郑牧。”
曹宏吃了一惊,看向简雍的眼神多了怀疑:“你自哪里探得这消息的?”
简雍的语气一变,捂住了右脸,忿忿而道:“小人途径襄贲县的时候,因为说了一句刘豫州跟郑都尉皆英雄,结果忽然来了一醉酒军汉,当头就给小人一巴掌。说什么‘刘备也配!’,然后又有一个人跑来给小人道歉,说是什么醉酒胡言,小人不敢反抗,又听得那军汉说什么‘才打张飞四十军棍,不解恨’之类的。”
简雍绘声绘色,说得跟真的似的。
曹宏将信将疑:“这郑牧跟刘备交情一向不错,郑牧怎么会打张飞军棍?”
简雍信誓旦旦:“流言未必信,但也不会空穴来风,否则那醉酒军汉也不会给小人一巴掌。而且这事要查探也不难,听说甘老夫人也回城了。”
“你知道得不少啊。”曹宏看向简雍,若有所思。
简雍面有得意:“若没点本事,小人又岂敢来曹从事府中谋个富贵。”
“你且在府中住下,待曹某见了使君,再行计议。”曹宏令管家给简雍安排食宿,遂来衙署寻陶谦。
......
徐州各县的流言,身为徐州牧的陶谦同样得到了汇报,陶谦现在已经有些后悔让郑牧和刘备北伐兖州了。
本以为三让徐州可以赚个美名,然后回丹阳老家养老去,也不失为一方名仕豪强;结果这徐州上下全是对刘备和郑牧的颂扬,以及对陶谦的谩骂。
就这形势,还如何赚美名?
连带着,陶谦对刘备和郑牧也滋生了不满。
合着这美名都被你们赚了,就老夫一个人挨骂是吧?
烦恼间,曹宏疾步而来:“使君可是在为刘备和郑牧发愁?”
见曹宏到来,陶谦的脸色有些尴尬。
上回陶谦许诺曹宏下邳相,但因为曹豹被下狱,曹宏也受到牵连,这下邳相自然就搁置了。
但很快,陶谦又恢复了常态:“曹从事既知老夫烦忧,可有应对之策?”
曹宏仔细观察了陶谦的表情,随后道:“使君,宏得知一个消息,但不知真假。”
“什么消息?”陶谦问道。
曹宏压低了声音:“听说郑都尉打了张飞四十军棍,似跟刘豫州不和!”
“嗯?”陶谦眉头微蹙:“郑都尉怎么会跟玄德不和?三让徐州还是郑都尉给老夫献的计。”
曹宏道:“宏听闻此事也是很惊讶,所以才来寻使君。老夫人既然回来了,使君不妨问问。”
陶谦心有疑虑,遂回内屋寻甘老夫人。
不多时,陶谦返回了衙署前堂,眉头的忧色也少了许多:“还真是!玄德给郑都尉送礼,但被拒之门外了。看来这北伐期间,两人之间闹了不小的矛盾啊。”
曹宏趁势而道:“使君要让徐州给刘豫州,宏本不应该反对。只是宏等人跟了使君多年,这骤然认别人为主,岂不是令人耻笑?”
“常言道:烈女不从二夫,忠臣不事二主。使君将徐州让给刘豫州,宏等实在是难以释怀。”
陶谦内心欣慰,语气微愁:“老夫三让徐州之事,已成定局,无法再改了。否则老夫不仅会惹恼了玄德,还会惹来更多的骂名。”
曹宏阴恻恻地道:“使君,徐州牧这个官可以让,但权力不可让!只要手中有权,使君虽然不当徐州牧了,可依旧是真正的徐州之主!”
陶谦闻言一动:“曹从事可详细说说。”
曹宏见陶谦心动,遂抛出心中计划:“使君可在让徐州牧的同时,给刘豫州一份封官的名单,而名单上的人,则是忠于使君的人。”
“使君有让徐州的大义,刘豫州又岂会不同意封官?否则这徐州还未让,刘豫州就有打压使君旧臣的想法,这徐州谁能服他?”
陶谦听明白了曹宏的意思。
徐州牧,给刘备。
但一些重要的位置,譬如下邳相,得让丹阳诸将中的人来担任!
陶谦寻思道:“如今琅琊、东海和彭城,田园荒芜,户籍锐减。若让了徐州,玄德必然会迁徙治所去受损较轻的下邳。”
“若玄德跟陈家联手,对老夫掌权颇为不利,得有一个合适的人来出任下邳相。”
“倘若郑都尉真的跟玄德不和,这是老夫示好郑都尉的机会,若由郑都尉出任下邳相,必能制衡玄德,老夫亦可趁机暗掌徐州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