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集和章诳率众前往襄贲城,刚到沂水东岸,就遇到了校尉于兹。
于兹身着轻甲,立于岸边,见章诳到来,便上前宣令:“章校尉,骑都尉有令,命你立即率兵沿沂水北上开阳。”
章诳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向襄贲令张集,遂又看向于兹:“于副将,利城在东面,不在沂水,为何要北上开阳?”
于兹喝道:“这是骑都尉的军令,本校尉怎么会清楚?军机大事,向来都是主将一言而决,我等武将只需要听命行事即可!”
章诳不由握紧了拳头。
笮融还在的时候,于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将,如今笮融死了,于兹效力郑牧,晋升校尉,等于是跟章诳平起平坐了。
被一个曾经不如自己的人喝斥,章诳只感觉两耳发烫,有羞恼之意。
然而,于兹的话有理有据,军机大事本就是主将一言而决,其余诸将只需要听命行事即可。
章诳不痛快的是,自曹豹构陷郑牧有吞并章诳这三千丹阳兵开始,章诳就对郑牧有了提防,本想着去襄贲城阳奉阴违,结果郑牧压根不按套路行事,直接让章诳北上开阳。
至于北上开阳的目的,郑牧压根不准备让章诳知晓。
这军令,是奉还是不奉?
“张县令,你可知这是怎么一回事?”章诳将目光看向襄贲令张集,既然自于兹处得不到答案,章诳就只有寄望于张集了。
张集此时也是懵的,喃喃道:“章校尉,这事本县也是不知。郑都尉只让本县去郯城请陶使君调拨兵马,未曾提过要让这支兵马去开阳啊。”
于兹见章诳还在犹豫,再次喝道:“章校尉,军情紧急,你为何还不动身?”
章诳再次握紧了拳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是在,向本校尉立威吗?
章诳下意识的认为,郑牧这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看自己是否会对军令阳奉阴违。
想到曹豹的提醒,章诳的手指松开。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此便不会被郑牧夺走兵权!
“于副将误会了,本校尉这就移兵北上!”章诳拱了拱手,不再跟于兹纠缠。
张集见章诳要沿沂水北上开阳,于是向章诳作别:“章校尉,本县还要回襄贲城向郑都尉复命,就不随章校尉北上了。”
话语刚落,于兹的声音又在张集耳边响起:“张县令,骑都尉让我给你带句话。”
张集心中一惊,连忙询问:“不知郑都尉还有何训示?”
于兹板着脸,表情严肃:“骑都尉说,兵马要不到,你就别回来了。”
啊?
张集有些懵:“章校尉已经率三千兵马来了啊?”
于兹严肃的表情下,似乎在强忍笑意:“章校尉尚未渡过沂水就已经北上开阳了,张县令,你可能得跟章校尉一同北上了!”
张集的表情瞬间变得错愕:“可章校尉北上,是郑都尉的命令!”
于兹依旧一副严肃表情:“张县令,本校尉只是来传达骑都尉的军令的,至于骑都尉如何想、张县令如何想,本校尉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张集不是愚笨的人。
很快,张集就明白了郑牧那句“若是兵马要不到,你就别回来了”的真正意思:郑牧要的是,是三千能服从命令的丹阳兵,而不是三千会阳奉阴违的丹阳兵。
北上开阳的目的,是为了磨去章诳的锐气,以及给张集游说章诳的时间。
换而言之,张集若是无法游说章诳,就别想回襄贲城了!
“章校尉,看来本县得跟你同往开阳了。”张集侧头看向章诳,心中寻思如何才能说服章诳。
于兹见章诳奉令,张集也不再多问,遂抱拳退入了舟船内。
行近半个时辰,章诳在沂水东岸安营扎寨。
章诳心中窝火:“张县令,这郑都尉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去利城平叛,却让本校尉去开阳?难道郑都尉认为,利城的叛乱跟臧霸有关吗?”
张集扫了面有焦躁的章诳一眼,斟酌用词:“利城的乱民是否跟臧霸有关,本县是不知道的,但本县相信,这利城的乱民肯定跟曹操有关。”
“郑都尉擅长料敌,想必是觉察到了开阳臧霸有不寻常的举动,故而让章校尉北上开阳,策应变故。”
“章校尉,其实你我谈论这个话题毫无意义,不论是你还是本县,都是不能违反郑都尉的军令的。”
“与其如此,倒不如服从命令!”
“相对于这事,本县跟章校尉聊聊前程如何?”
章诳蹙眉:“前程?张县令,你怎么会有兴趣聊这事?”
张集呵呵一笑:“闲来无事,聊聊也无妨。本县虽然本事不大,但论取巧,还是有些心得的。”
“如今的徐州,因为曹操两征的缘故,琅琊、东海、彭城以及下邳部分县乡,都遭到了曹兵的劫掠,士民多有对陶使君不满意的。”
“本县有时候在想,倘若陶使君不能再当徐州牧了,我等又该何去何从?”
章诳眼皮一跳:“张县令,你言过了,这是我等能聊的吗?”
张集却是不惧:“章校尉,本县也不怕你笑话,本县当官的目的就是为了求财的。陶使君若在,本县的钱财自然能求到;可陶使君若不在了,本县又该如何求财?可惜啊,陶使君的两个儿子不成器,否则本县也不会这般纠结。”
章诳听得心惊胆战,连忙起身:“张县令,本校尉行军疲乏,有些累了,你也早些去休憩,争取早日抵达开阳。”
“章校尉,你真的以为郑都尉的真正用意,是让你北上开阳吗?”张集没有起身,而是反问章诳。
章诳再次蹙眉:“张县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集招了招手,示意章诳。
章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耐着脾气坐下来。
“章校尉,你觉得除了陶使君,徐州谁可称为英雄豪杰?”张集目视章诳,循循善诱。
章诳不明所以,但还是说了一个名字:“曹豹将军可为英雄豪杰!”
张集摇头:“曹将军虽然骁勇,但有勇无谋,屡战屡败,如何能称得上英雄豪杰?”
章诳沉默。
如果连曹豹都称不上英雄豪杰,这徐州还有谁有资格?
张集见章诳上钩,遂又道:“章校尉,陶使君年迈,这徐州牧是当不了太久的;而陶商和陶应两位公子,又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这徐州之主,必然会有新的英雄豪杰来担任。”
“然而,新的徐州牧上任,必然会提拔新的一批亲信,而我等追随陶使君的旧部,就变得极为尴尬了。”
“论亲疏,我等肯定比不上新州牧的亲信,可论权力,我等又会被新州牧忌惮。”
“这人啊,只要受到了猜忌,就不会有好结果,章校尉可曾想过,未来之事该如何应对?”
章诳的双手有些发颤。
作为丹阳将,章诳是陶谦的同郡乡人,只要对陶谦忠心不二就不会担心会被猜忌。
可若陶谦不在了,新的州牧会信任吗?
这个问题,章诳从未去想过,如今被张集这一提,章诳的心底忽然滋生了一股惧意。
“曹将军怎么选择,本校尉就怎么选择。”章诳握紧拳头。
张集轻笑:“可若曹将军不服新州牧,章校尉也要跟着曹将军叛乱吗?”
“这——”章诳的瞳孔急速扩大。
心中的狂躁让章诳有些坐不住,语气也多了几分急躁:“张县令,你又准备如何应对?”
张集不假思索,大笑:“本县最多是被冷落,不会有身家之祸,可章校尉是统兵的,若真的被新州牧猜忌,笮融之祸不远啊。”
章诳心头泛起一阵冷意。
“张县令,方才是诳无礼了。”章诳放低了姿态,起身向张集行了一礼:“还请张县令能提点一二。”
张集有些得意的抚了抚须髯,循循规劝:“章校尉,你我都只是小人物,何必去参与大人物之间的争斗?这徐州的英雄豪杰,除了陶使君外,唯有襄贲城的郑都尉!”
“以郑都尉的本事,即便是来了新州牧也得主动去拉拢!也唯有跟着郑都尉,才不用担心因为统兵而遭到新州牧的猜忌!”
张集这话,已经将目的挑明了。
要想活命,就得去依附郑牧!
“张县令,你这话,是否有些夸大了?更何况,陶使君还在!本校尉若去依附郑都尉,岂不是心怀二心?”章诳心有犹豫。
曹豹让章诳谨防被郑牧吞并了兵马,张集却劝自己主动依附郑牧。
一时之间,章诳不知道该相信谁。
张集目光一变:“章校尉是奉陶使君的命令去襄贲城听候调遣,又岂会是心怀二心?真要论心怀二心,本县其实更想知道,为何郑都尉要假借本县之手,来试探章校尉你?”
“章校尉,你是真心去襄贲城,还是别有用心呢?”
话音一落,章诳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本校尉自然是真心去襄贲城,又岂会别有用心?”
张集仔细观察章诳的表情变化,遂又提议:“既然真心,不如章校尉跟本县,同往襄贲城如何?只有章校尉你和本县两人!”
章诳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带兵马跟张集去襄贲城?
难道......
章诳脑海中,下意识的想起了曹豹的揣测。
但很快,章诳又将这个想法摒去:“张县令,郑都尉令本校尉北上开阳,若是去襄贲城岂不是违抗了郑都尉的军令?”
张集轻叹:“难怪如此!本县猜得没错,有人让你对郑都尉阳奉阴违啊。章校尉,奉劝你一句,不要在郑都尉面前耍花招,尤其是在军中。”
章诳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章诳狠了狠心,语气缓和:“张县令,方才说的,都是你的猜测。倘若郑都尉的军令就是让诳去开阳,冒然去襄贲城,岂不是误了军机大事。”
张集见章诳语气变缓,手指营帐外:“本县的猜测是真是假,很容易被证实。若于兹还在沂水泛舟,那么本县的猜测就是对的;若于兹不在,就当本县是胡言妄语吧。”
章诳心中惊疑,但还是跟张集一起来到了沂水边。
却见沂水中,有船灯挂起。
张集让身边的军卒向船灯的方向挥舞火把。
不多时,挂起船灯的小舟向岸边靠拢,而在船头上的正是于兹。
“于副将,本县有要事要同章校尉同往襄贲城,还请载我等渡河。”张集向于兹拱手一礼。
于兹扫了一眼章诳,喝道:“章校尉,你莫非对骑都尉的军令不满?”
章诳脸色一变,连忙解释:“于副将误会了,诳不敢违背骑都尉的军令,只是——”
章诳的目光看向张集,猛的使眼神,个中含义不言而喻:这跟你的猜测也不一样啊。
张集却是直接挑明:“章校尉有意依附郑都尉,还请于副将行个方便。”
章诳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出言反驳。
于兹严肃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随即侧身一请:“既然是要依附骑都尉的,那自然得行方便。骑都尉就在船内,章校尉,张县令,请登船吧!”
章诳脸色骤变:“郑都尉在船中?”
于兹眼中有钦慕:“本校尉难道还会骗你?”
张集却是心中暗喜,既然郑牧在船内,那自己的表现必然是得到了认可!
“章校尉,本县就先登船了。”张集没有犹豫,迅速的登上了小船,然后向船舱内躬身一拜:“下官冒昧了!”
见张集登船,章诳在岸边伫立片刻后,咬了咬牙,也登上了小船。
同张集一样,章诳也对着船舱一拜:“末将章诳,请骑都尉训示!”
船舱内,温润如玉的嗓音,飘然而出:“夜晚风大,进舱说话吧!”
得到回复,张集和章诳,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进船舱。
而在船舱内,烛灯悬挂,亮如白昼,映照郑牧那英俊伟岸的容貌;而在郑牧身边,典韦背着双铁戟,闭目养神。
好凶恶的壮汉!
虽然典韦此刻闭着眼睛,但章诳却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
郑牧则是扬手而笑:“章校尉,牧在此,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