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红妍眼看着已到中午，慌忙起身。她穿好衣服，冲出了狐狸洞。
狐狸洞口，秋鸣已经在默默守候一个时辰了。
这导致红妍一冲出她的家，就看见了秋鸣。
秋鸣看见红妍急吼吼地冲出家门，嘴角微微上扬，说道：“红妍，你这是着急去哪儿呀？别忘了，今晚是月圆之夜，你要跟我一起去鬼市呢！”说完，秋鸣耸耸双肩，饶有兴味地盯着红妍的双眸。
红妍停下脚步，看向化作人类少年人形的秋鸣，突然发觉了秋鸣看向自己的双眼透露出期待的神色。
红妍愣住，胸口还因为奔跑而剧烈起伏。她抬手把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目光在秋鸣的脸上停了一瞬，又迅速移开，像怕被他看穿心事。
“我……我只是睡过头了。”她低声嘟囔，脚尖碾着地上的碎叶，“谁让你昨晚不早点提醒我。”
秋鸣低笑一声，声音像风掠过竹梢，清润又带着一点促狭：“我敲了三次门，某只小狐狸把尾巴蒙住脑袋，说‘再睡一炷香’。一炷香燃完，你又把一炷香掰成两半继续睡。”
红妍被戳穿，耳尖瞬间透出粉色。她扭头哼了一声，岔开话题：“月圆之夜怎么了？鬼市你又不是第一次去，用得着特意强调？”
秋鸣却忽然收敛了笑意，抬眼望向远处山巅。那里，太阳已行至中天，却有一层淡得几乎不可察的银辉自东方天际缓缓铺展，像有人在湛蓝宣纸上泼了一勺冷泉。他轻声道：“这次不同。今夜子时，‘老书仙’会现身。”
红妍心头一颤。
老书仙——鬼市里最飘忽的传说。据说他活过了九次沧海变桑田，手里有一本用月光装订的册子，能照见翻阅者心底最隐秘的渴望。也有人私下说，那册子其实是一纸契约，一旦写下名字，便会以寿元换取所愿。千百年来，敢问津者不少，真正再露面者却寥寥无几。
“你相信他真的存在？”红妍舔了舔干涩的唇。
“原本不信。”秋鸣垂眸，从袖中拈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鳞纹笺，递到她面前，“可今早，我却在狐狸洞口捡到了这个。”
笺上无字，只拓着一枚古篆“知”。红妍一触，指尖便像被雪吻过，冷得她打了个哆嗦。那枚字却仿佛活了，沿着她掌心的纹路游走，最后没入腕内，化作一道极细的银线，一闪而逝。
“……这是请柬？”她声音发紧。
“更像是路引。”秋鸣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语气低而稳，“若不想去，现在就把线逼出来，还来得及。一旦银线行至心脉，便算应约，届时天涯海角也会把你牵进鬼市。”
红妍攥住手腕，抬头望他：“你呢？你已应约了？”
秋鸣没有回答，只侧过身，让她看见自己左颈后那道蜿蜒至衣领下的淡银纹路——像一截枯枝，又像一柄倒悬的剑，尾端恰好没入血脉。
红妍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眼角弯成月牙：“好啊，那就去。万一老书仙真能实现愿望，我要让他把你尾巴上的毛都染成火红色，省得你每日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像只开屏的孔雀。”
秋鸣被她逗得轻嗤，却悄悄松了口气。他把手臂递给她，像递出一截可供攀援的藤蔓：“那就说定了。不过先陪我去一趟‘拾岁铺’，月圆前，我们得备几样东西。”
拾岁铺藏在人间与妖界的夹缝里，门脸是一株枯死的银杏，树干裂口处悬着风铃。风铃无风自响，声音像孩童的笑，又像老者的咳。红妍每次来都觉得后背发凉，可秋鸣却轻车熟路——他伸手在树洞里扣了三下，裂缝便像门扉般无声旋开。
铺内无灯，却亮得晃眼。四壁摆满琉璃罐，罐里浮着一团团颜色各异的光晕，像被囚住的晨曦与夕照。柜台后，坐着个戴圆镜的小老头，胡子拖到脚背，手里正用羽毛笔蘸着月光，往一枚鹅卵石上写字。
“两盏‘无梦灯’，一匣‘回声粉’，再要半钱‘忘忧丝’。”秋鸣屈指敲柜台。
老头抬眼，镜片中掠过一道精光，落在红妍腕上，咧嘴笑了：“小狐狸，有人替你付账？”
红妍最恨被当作付不起账的小妖，她啪一声把一块火纹玉拍在柜上：“我自己来！”
老头眯眼一瞧，顿时眉开眼笑——火纹玉是青丘深处地火孕育，指甲盖大的一块，足以为拾岁铺供能半年。他袖袍一拂，将玉收了，又递出一只描漆木匣：“再送你们一条‘避谶绫’，今夜用得着。”
秋鸣道了声谢，牵起红妍便走。出了银杏树，红妍才低声嘀咕：“那老头笑得像黄鼠狼，肯定占了大便宜。”
“无妨。”秋鸣把木匣塞进她掌心，“火纹玉我日后补给你，更亮的。”
红妍挑眉：“你拿什么补？”
秋鸣想了想，忽然俯身贴着她耳廓，轻声道：“拿我尾巴上最软的那撮毛，给你织条围脖，可好？”
他声音低哑，带着不易察觉的笑，热息拂过她耳尖，像火星溅进雪地。红妍愣了半息，猛地推开他，转身大步往前走，耳尖却红得几乎滴血：“谁稀罕！”
日头西斜，两人回到狐狸洞。红妍翻箱倒柜，找出母亲留下的旧斗篷——玄色为底，以银线绣出狐火纹，披在身上可掩妖气。秋鸣则盘坐在洞口，用妖力祭炼那两盏“无梦灯”。灯罩以人鱼泪凝成，灯芯是一截问心草，燃起的火不带温度，却能照见持有者心底最恐惧的一幕。若意志不稳，便会被灯火反噬，永堕梦魇。
红妍披斗篷出来，正见秋鸣以指尖血为引，将最后一道符纹烙进灯壁。他脸色苍白，额角却沁出细密冷汗。红妍心头一紧，蹲下身握住他手腕：“不过一盏灯，至于拼命？”
秋鸣抬眼，眸色深得像无星之夜：“老书仙的契约，从来不是玩笑。我答应过要护你周全，便不会让你独自面对灯火。”
红妍喉头一哽，半晌才低声道：“秋鸣，为了让我恢复肉身，我们这样做，值得吗？”
秋鸣却只是笑，伸手替她系紧斗篷系带，声音轻得像风：“等进了鬼市，你自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