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浩的官房内,温暖如春。
名贵的银霜炭在兽首铜炉里烧得无声无息,只将那股融融暖意,混进空气里那清雅的茶香之中。
他正半倚在铺着白狐裘的太师椅上,眯着眼,享受着午后这难得的安逸。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一柄攻城锤,狠狠地砸在了这片宁静之上!
那扇由上好楠木打造的房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重重踹开!
木屑纷飞,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整扇门板都向内倒塌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埃。
钱浩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颤,手中的茶盏失手滑落,在名贵的地毯上摔得粉碎。
他猛地坐直身子,那张因酒色而显得有些浮肿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怒。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找死――”
他的喝骂声,在看到门口那道身影时,戛然而止。
毕澄。
那个他眼中的酒鬼,那个他随意拿捏了十年的废物,此刻正静静地立于门口。
他浑身依旧散发着一股劣质烧刀子的酒气,衣衫褴褛,可那双本该是涣散无神的眼睛,此刻却亮得骇人,像两团在灰烬中复燃的、足以将人焚烧成灰的鬼火!
钱浩先是一愣,随即,一股被蝼蚁冒犯的暴怒,轰然冲上了他的头顶!
不等他开口,毕澄已然迈步而入。
他径直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将手中那卷用油布包裹的图纸,“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了钱浩的面前!
那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冲突,就此触发。
毕澄双目赤红,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半分敬语,只有一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要一间独立的锻造坊。”
“最好的西山火炭,南矿精铁。”
“以及,任何人不得干涉的权力。”
钱浩被他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张图纸,随即,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整个人都向后仰去,爆发出了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
“哈哈哈哈!毕澄,你喝了多少马尿?疯了不成?”
笑声戛然而止,钱浩的脸瞬间变得狰狞,他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靠朝廷养活的臭酒鬼!竟敢跟本官谈条件?”他指着毕澄的鼻子,唾沫横飞,“我看你是活腻了!私藏图纸,擅闯官房,意图行刺!来人!给本官拿下!拿下!”
对抗,随之加码。
门外,四名身强力壮的坊内卫兵闻声而入,手中提着手臂粗的水火棍,面色不善地将毕澄围在了中央。
就在此时,钱浩那双贪婪的眼睛,不经意间,瞥到了那张被拍在桌上的图纸。
那上面,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结构精巧无比的复杂机括,如同一道闪电,轰然劈中了他的脑海!
他虽不懂其中精髓,可那股扑面而来的、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神工之气,却让他那颗早已被贪婪浸透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
贪念顿生!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立刻改了主意。
“等等。”
他挥了挥手,嘴角勾起一抹狞笑:“这老东西怕是偷了哪家的机密图纸,想来本官这里邀功。按规矩,先打个半死,再将这‘赃物’呈上来,本官要亲自审审!”
他要将这份泼天的功劳,据为己有!
卫兵们狞笑着,手中的水火棍缓缓举起,步步紧逼。
毕澄以身护图,多年的压抑与屈辱在此刻彻底爆发!
他那颗早已冰冷僵硬的心脏,被一股滚烫的怒火烧得通红!
他虽是匠人,此刻却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那水火棍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道冰冷的声音,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从门口骤然传来,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军器重地,谁敢动武?”
所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一身陌生的青色监察官服饰的年轻人,手持一道盖有兵部大印的烫金公文,在一队甲胄鲜明、杀气腾腾的护卫下,缓步踏入了官房。
来人,正是贾琅的心腹。
他无视那早已呆若木鸡的钱浩,径直走到毕澄面前。
随即,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竟对着这个衣衫褴褛的酒鬼,微微躬身,客气地说道:
“毕宗师,兵部密令,特设‘神机司’,请您出山主持。此地图纸,即为开山之作。”
惊天的反转,于此刻发生!
钱浩如遭雷击,他踉跄着上前,指着那份公文,声嘶力竭地咆哮道:“假的!这一定是假的!你……你是何人?竟敢伪造兵部公文!”
心腹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缓缓将那份公文的另一部分展开,上面,一行行用朱砂写就的、杀机毕露的字迹,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原特甲坊监丞钱浩,贪墨渎职,嫉贤妒能,着即刻锁拿,交由都察院审办!”
钱浩脸上的咆哮,在看到那行字的瞬间,凝固了。
他那张因暴怒而涨得通红的脸,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墙上的石灰还要惨白。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一条被抽去了脊梁骨的死狗。
心腹领着尚在云里雾里的毕澄,走出了这间他被囚禁了十年的牢笼。
在无人处,他将那身威风凛凛的官服脱下,恢复了仆从的恭敬姿态,对着毕澄,重重一揖。
“毕宗师,方才多有得罪,这一切,皆是我家宁国府琅大爷的安排。”
随即,他转达了贾琅的口信。
“我家主上说,军器监不过是个螺蛳壳,真正的神兵利器,做不出大道场。”
心腹抬起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已是一片狂热。
“城外,他已为您备好一座真正的百炼高炉,只问先生,敢不敢随我出城,去做那开天辟地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