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父将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痛楚尽收眼底,怒火瞬间燎原:“怎么?见到为父还活着,让你如此难以忍受?”
秦沐猛地抬头,撞进父亲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里没有一丝包容和温情,只有熟悉的审视与威压,仿佛他的一切挣扎与痛苦,都不过是可供评判的罪证。
“属下不敢。”
秦沐重新垂下眼帘,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
眼见父子俩又一次陷入僵持,榻上的十三叔艰难侧身,气息微弱地劝解:“大哥,就让秦沐去请华大夫吧,我也有点想他了。”
“还不快去!”秦父扶住他单薄的肩膀,朝秦沐厉声喝道。
秦沐感激地朝十三叔看去一眼,随即转身,近乎以逃离之姿,离开那座令人窒息的小院。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屋内一片死寂。
秦父走到窗前,目光沉沉,落在空荡的院中。
良久,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句压抑着怒火的话:“他连问都不问一句。”
不问他当年是怎样死里逃生,也不问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为何明明还活着,却迟迟不现身。
烛火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跳动,映出一种近乎屈辱的平静。
那是一个父亲抛却尊严,被亲生儿子视若无睹的痛楚。
十三叔抬眼,看着兄长紧绷的侧脸,“他不敢。”
“也是,他眼里只有畏惧。或许更在心底怨我,为何偏要活过来,扰得他不得安宁。”秦父牵起一抹荒凉的笑意,消散在无边的自嘲里。
“断然不会!”十三叔情绪陡然激动,想要挣扎坐起,却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将肺腑都呕出来。
待到咳声渐息,他颓然倒回枕上,所有想说的话,因耗尽所有力气,只化作一道悠长而无奈的叹息。
*
秦沐顺利通过城门,回到王府门前,却并未进府,甚至连马背也没下,只沉声吩咐守门将士:“进去禀报侧妃,明日婚仪取消。”
门卫闻言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细问,就见王爷调转马头,身影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待秦沐领着华大夫赶回城外小院时,夜幕已沉沉压下,唯见满天星子寂寥高悬。
华大夫踏入小院,乍见秦父二人,果然惊喜交加。
一番唏嘘叙旧后,他稳坐榻前凝神诊脉,指尖在枯瘦腕间停留良久,终是沉重摇头:“病势已入膏肓,如今用药,不过稍延时日罢了。”
这结果虽在预料之中,却仍令秦父的神色凝重了几分。
华大夫提笔开方,秦沐默默接过药笺,配齐药材后便蹲在灶前守着药炉。
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那强撑的镇定之下,是无法言说的晦暗与颓然。
如同一具耗尽力气的提线木偶,沉寂在晃动的阴影里。
待汤药煎好,服侍十三叔饮下,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今夜就宿在此处吧。”秦父对华大夫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秦沐。
没有父亲明确发话,秦沐不敢擅自离开,只得一同留下。
他寻了间空屋和衣而卧,在黑暗中睁眼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