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皂山下 第20章 出师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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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陈薇的身上。

刘必达先是一愣,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办公室新来的秘书?”

“刘科长,我先自我介绍下,是新来的实习生,是王姐让我来做会议纪要的。”陈薇不卑不亢。

刘必达一脸轻蔑地说道:“这小王怎么回事呀,让一个实习生来做会议纪要就算了,居然还这么没规矩,你不知道在这个会议上你没资格说话吗?赶紧出去,叫小王来做记录。”厂领导开会时,办公室记录员只需负责记录,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

陈薇心里清楚这个场合她没资格说话,也明白公司制度。但她想要了解到承包制的核心内容,就得入局,而此时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抬头看了一眼雷卫国,此刻他的态度决定了陈薇的去向。她已经明显得罪了刘必达,能不能继续在这儿实习都难说,她心里也是在赌。

“我们现在是在讨论药材采购问题,集思广益嘛,也没有规定谁可以发言,没事,小陈同志有什么信息?说说看。”雷厂长抬手示意。

陈薇深吸一口气,明白自己赌对了,立刻不卑不亢地开始陈述:“我查阅了近三年全国主要药材市场的吴茱萸价格波动数据,以及江西、湖南等产地的气候报告和种植面积变化。”

她把手中的资料轻轻推到会议桌中央:“数据显示,去年南方涝灾确实导致主产区减产,但影响范围不像传闻中那么大。目前价格虚高,很大程度上是中间商囤积居奇、人为炒作的结果。”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雷卫国看着眼前的报告更是无比震惊,分析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完全不像是一个尚未毕业的实习生能提出的见解,更像是一个资深市场分析员的报告。其实这个思路是当年肖明跟自己父亲提的,他觉得药材有地道药材之分,道地药材药性明显更好,而且提前与药农合作也不会因临时性原因涨价。父亲也是跟着他的思路提出可以让李青山去承包地,自己种植药材。

雷卫国点点头,问道:‘小陈,你继续说。’”

陈薇刚想说话,刘必达突然打断:“小陈,你一个实习生,懂什么市场行情?这些纸上谈兵的数据,其实没什么可以参考的价值。”

陈薇看着刘必达,眼神坚毅,语气平和地说道:“刘科长,您说的对,我这个数据或许不完美,但比单方面听信供应商的报价可靠。如果我们能改变采购模式,绕过中间商,直接与产地合作社或药农联系,进行产地直采.....”

“荒唐!”刘必达几乎笑出声,“你以为产地是菜市场吗?人生地不熟,你去哪找可靠货源?质量怎么保证?出了问题谁负责?”他再次打断了陈薇的话。

陈薇从资料中抽出一页纸:“我已经初步筛选了几个产地的合作社**,可以通过当地农业部门核实。然后算上差旅和运输成本,产地直采的价格也能比目前市场价低百分之十五到二十。”

会议室里再度陷入寂静。几个科室负责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实习生能做出的分析。

陈薇转向雷厂长,目光坚定地说道:“厂长,承包制给了我们自主经营的权力,不正是该用在能直接提升效益、降低成本的关键环节上吗?总被中间商掐着脖子,我们永远无法真正掌握成本主动权。”

“成本主动权”这五个字,打在雷卫国的心坎里。多年来,他何尝不知道刘必达的把戏?那些所谓的“可靠经销商”,报出的价格高得离谱,近一两年,连药材质量都明显下降,回扣吃到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但他一直苦于没有确凿证据,几次以审计等理由查,都因为他在厂里多年盘根错节,根本查不到什么东西。没想到现在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不仅一眼看穿问题本质,还给出了解决方案。

雷卫国非常兴奋,但是为了维护陈薇这个好苗子,他没有在会上表现出来,而是挥了挥手,让陈薇坐下。

“小陈同志,你说的这个东西好不好我们也都不好说,而且刘科长说的也对,你一个在办公室的人,也没有接触过供应商,能知道的数据都不一定准,我看要不这样,采购科,财务科,立刻按这个思路,成立临时调研小组。”

“必达啊,你要不辛苦一下,亲自带队,去吴茱萸产区摸一下情况,要是真有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是可以试试嘛。”雷卫国朝着刘必达小声询问。

刘必达的脸色瞬间苍白,刚想说什么,却被雷厂长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小陈,你也加入小组,负责提供所有市场分析和产区信息,只有下到一线才能得知最真实的消息。散会!”刘必达还未来得及说话,雷卫国已经站了起来。路过陈薇身边的时候,他特意瞥了一眼,没说话便走了。

陈薇在会议上的大胆建言的消息很快在厂区传开了,大家不是觉得陈薇要高升了,而是觉得她的苦日子开始了,谁都知道刘必达在厂里的地位。甚至办公室带陈薇的王姐一直在怪陈薇做事情太莽撞了,就算是有这个想法也应该提前跟刘必达汇报,而不是在厂例会说。

当然只有陈薇知道自己不是为了表现自己,但要想入局,必然会得罪一些人,她想要在采购科这边突破,刘必达就是第一个她开罪的人。

会议结束后,刘必达铁青着脸回到办公室。

“一个黄毛丫头,看了几本破书,就敢对着我指手画脚,”他对心腹下属低吼,“雷卫国也是老糊涂了,居然还让她跟着我一起去调研,她算老几。”

表面上他是各种看不上陈薇,但是此刻他确实也是有些恐慌。刘必达年近五十,在采购这个位置上经营了十几年,从上游到下游,厂里大部分药材采购,最终都流向他那几个“关系过硬”的经销商朋友,他从中自然少不了好处。陈薇提出的“产地直采”,简直就是砸他的饭碗。

“科长,您也不用生气,这种想要立刻表现自己的后生很多,但是最后能办事的又有几个,我们有的是办法让她知难而退。”心腹说道,“我们就一个字,拖,不是要下去嘛,那就是我们要周密的计划,人员抽调困难,迟迟不动身。给她安排别的活,整理历年报表什么的,耗她精力,看她还有时间来搞这个。”

他冷笑一声:“对,我倒要看看,一个实习生能翻起什么浪来。”

接下来的日子,陈薇果然感受到了无形的阻力。雷厂长虽下令成立调研小组,由刘必达牵头,陈薇提供信息支持。但刘必达故意拖延小组组建,以人员抽调困难为由,迟迟不动身。然后又分配给陈薇的一些数据整理的工作,实际上是一些堆积如山的陈年旧报表,美其名曰“熟悉历史数据”,实则浪费她的时间,消耗她的精力。

陈薇把辛苦整理出的产区合作社名单和**交给刘必达时,他随手扔在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小陈啊,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但都是纸上谈兵,这些所谓的合作社,都是皮包公司,骗预付款的,还是按老规矩来稳妥。”

甚至厂里开始流传一些风言风语,她是雷厂长的远房亲戚,是被硬塞进来镀金的。产地直采就是雷厂长想在采购科安插自己的人,说到底就是陈薇想着法子出去公费旅游。反正说什么都有。

一些原本对陈薇印象不错、持中立态度的同事,看她的眼神也渐渐多了几分复杂的审视。午餐时,她常坐的桌子周围会空出几个位置;她去资料室查数据,原本在聊天的人会立刻噤声。

陈薇早就预料到了会有阻力,她没有妥协、也没有退缩,甚至没有试图辩解。父亲当年的遭遇,像一本带血的教科书,早已让她明白,任何试图改变、触动既定利益的改革,必然伴随着肮脏的反扑。她沉默地承受着一切,把所有委屈和愤怒压入心底,然后变成她更有利的行动动力。

调研小组名单迟迟不批,出发经费一直补签字,让陈薇寸步难行,她知道是刘必达故意刁难,既然刘必达不配合,那她就自己行动。

她利用一切午休、下班后的业余时间,跑到厂里技术科资料室。那里有一部可以打长途的电话。她软磨硬泡,先是帮资料员整理技术文档,换取一点好感,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提出借用几分钟电话。

“张工,就五分钟,真的,我就问一个数据,对厂里降低成本可重要了。”她眼神真诚,档案室本来就是边沿部门,也不参与什么党政斗争,能换来轻松工作也没什么不乐意。

但很快,长途电话费单上的数字开始异常跳涨,引起档案室负责人不满,并把消息透露到了刘必达那里,刘必达立刻趁机向办公室主任“委婉”地提了一句:“主任,听说最近技术科那边长途话费有点超啊…好像是个实习生经常在打私人电话?年轻人不懂事,但影响不好,厂里的资源还是要管管……”

办公室主任自然明白意思,立刻找陈薇进行了一次严肃谈话,虽尽量委婉,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小陈啊,你的积极性是好的,但厂有厂规,纪律必须遵守。长途电话是用于技术沟通的,不能私用。要注意影响,不要再给其他科室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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