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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季夏,蝉鸣声不绝于耳。陈薇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看着书,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吊扇吹来的阵阵微风把她额前的碎发吹起,时不时挡住她的视线,她立刻用纤细的手将头发捋到耳后,随后又在笔记本上仔细地做着笔记。突然,她似乎发现了一个疑惑点,紧促眉头,拿起书端详时,一张纸条从书里掉落,映入眼帘的是七个字“不须鸩羽藏清醥”。
陈薇一眼看出来是父亲的字,刚想深究这是什么意思,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客厅的电话很快被母亲接起了。她听出了是父亲打来的,挂断电话声刚落下,母亲李蕙兰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薇薇,你赶紧去趟厂里。”
陈薇立刻合上了手里的书,起身清晰可见书名《雷公炮炙论》。她快步走到了客厅,此时的李蕙兰正在老旧的五斗柜前焦急地翻找着什么,的确良短袖的腋下已经被汗水浸湿,嘴里念叨着:“诶,奇怪,不是说放在这里嘛。”
陈薇刚想上前帮忙时,李蕙兰就像是得到了也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笑着说道:“还好找到了!”
此时她从抽屉里抽出了一封牛皮信封,急忙把它塞到了陈薇的手里,语速飞快地交代着:“快,这个文件给你爸送去。”
陈薇看着封面用黑色笔写着“承包制方案”,字迹工整有力,是父亲的笔迹。
“现在就去?”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下手表,3点20分。再抬头看下门外,外面的烈日正当空挂着。
“对,现在就去,你爸正在开会,急着要这个文件。”李蕙兰说着话时,从口袋中掏出一块绣有茉莉花的手帕给陈薇擦了擦额头的汗,带着宠溺的语气说道,“现在外面确实是有点热,但是你爸特意叮嘱这个文件很重要,最好是在四点前送到,这关系到厂里的要紧事,你赶紧去吧。”
陈薇的父亲是清江制药厂的厂长,开会要的紧急文件,她也明白一定是很重要才会让她立刻送过去,她没再多问,而是乖巧地点点头。高考结束后,她一直在家里等录取通知书,正好下午没事,在家里也憋得慌,出去透透气也不错,于是她迅速走到门口,低头快速在门口换上前段时间父亲在广东出差刚买回来的凉鞋。
正准备出门,李蕙兰又追了出来:“外面天气热,带上手帕擦汗,实在太热了就在厂里等你爸爸下班了一起回家。”随后把手帕塞进了陈薇的口袋。
“知道了,妈。”她应声后便拉开了隔绝蚊虫的纱窗门,热浪扑面而来,知了声更响了,她家住在厂区家属院一楼,院子里阳光白得晃眼,但她也没有犹豫,眯起眼睛准备出发的时候,余光落在墙边树荫下那辆老旧的自行车上。这原是父亲上下班骑的车子,去年换了一台永久牌的自行车,这辆凤凰牌的自行车就一直搁置在院子里。
这么热的天,骑车自然是比走路快,她没有过多思考,果断地扶起车子。虽然链条有些生锈,但是并不妨碍骑行,她拍了拍散落在坐垫的灰尘立马骑上去了。
陈薇用力蹬了几下,车轮转动带起的风终于带来一丝微弱凉意,掠过汗湿的脖颈,让她精神稍振。她熟练地拐出厂区家属院的大门,很快就听到了一声喊叫:“薇薇,这么热还出去呀?”
这个声音陈薇早熟悉不过了,她侧头看向门口小卖部门口站着的中年妇女,她是技术科孟科长的老婆,前几年才从农村接来的,厂子这几年效益也不是很好,一直没办法解决她工作问题。去年,农贸市场恢复自由贸易,才开了这个小卖部。
她笑着回到:“孟婶,我去厂里送材料。”
孟婶脸上堆满了笑容,赶忙放下手中忙的活儿,迅速从摆在门口的冰柜里拿出一根冰棍,然后又大步流星地跟在了陈薇的身后,扯着嗓子说道:“薇薇,赶紧拿着冰棍解解暑。”
孟婶虽然只搬来清江几年,但是跟邻里关系处得非常融洽,当然自陈薇记事以来,邻里一直很和睦。孟婶还是个热心肠,特别是开了小卖部后,只要是见到了,不是拿这个,就是拿那个,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但孟婶毕竟是做生意的,一两次还行,次数多了难免被人说闲话,陈薇爸妈也再三交代,不能占任何人的便宜,所以后来拿了东西陈薇都给钱,但是她总是不要,最后还要斗智斗勇想办法如何还人情。她也很烦这样的事情,今天她出门正好也没带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好,便挥了挥手,挤出一丝笑容解释:“我赶时间,下次再来吃”。
随后,她便加快了速度,一心想着赶紧避开孟婶。正当孟婶追陈薇的时候,两人都没注意到,一个骑着绿色邮政自行车的身影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
邮递员穿过家属院大门,朝着陈薇家方向骑,终于在她家门口刹住了车。他低头,眯着眼仔细核对地址:“清江制药厂家属院10栋1单元101。”
此时,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正领着一个10岁左右的男孩从邮递员身边走过,她非常警觉地打量着邮递员,随后一脸惊喜地侧头问道:“同志,你这手里的是不是陈薇的录取通知书呀?”
邮递员额头冒出一颗颗汗珠,低头再次看了一眼封面的地址,汗水顺着眉毛滴到了眼睛上,他赶紧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眼睛,这才点头确认道:“是啊。”
“哎呀!太好了!”她激动地拍着大腿,一把抢过邮递员手里的信封,大步跑进了院门,边走边喊道,“嫂子,薇薇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李蕙兰闻声走了出来,看到胖女人时先是一愣。李蕙兰原是厂里的会计,去年做了一个手术,医生建议修养,就提前内退了,所以对工厂上班时间也很清楚,胖女人是副厂长林建国的妻子,平时陈薇都叫她林婶,在食堂后勤处工作,按理说这时候应该是厂里准备晚饭的时间。当然,她们平时有事溜号的事情也是常有的,再加上她丈夫副厂长的身份,大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自然也是心领神会,不好点破。只是还没等她说话,林婶已经满脸殷勤的双手把录取通知书交到了她的手里,并满脸堆笑道:“嫂子,我就说薇薇这孩子从小就是聪明能干,一定能考上大学的,她可是我们厂的骄傲呀,不,是我们县的骄傲,我家这臭小子要是有薇薇一半聪明,我就烧高香了。”说完还不忘白了一眼此时正在低头玩弹珠的儿子。
李蕙兰明显对这类奉承的话早已司空见惯,只是笑了笑:“薇薇这孩子打小就知道用功,确实没让我们操过什么心,这回她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那是,也不看薇薇的基因,有你和厂长的底子在,薇薇怎么可能差呢?这么好的消息,我正好要去厂里,我现在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厂长。”
这时,她身边的儿子不高兴地嘟囔:“妈,你不是说好带我去外婆家的嘛。”
“去去去,找孟婶买冰棍儿去!”看都不看儿子,迅速塞去几张零钱。
“你有事就去忙吧,老陈现在在开会,我待会打个电话过去就行了,正好薇薇也去厂里给她爸爸送材料了。”话音未落,她朝院里一望,脸色骤变,“哎呀,坏了!这孩子居然骑了那辆刹车不灵的旧自行车去厂里了。”
“嫂子别着急,一切有我呢,她是什么时候去的?”林婶瞬间表现得比当事人还急,得知陈薇刚刚出发不久,立刻又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我现在就去追。”说话间,她已经往外跑了,根本等不及李惠兰拒绝,她也只好作罢。
马路两边的梧桐树叶高高地撑出一个林荫道,树影斑驳,投下许多光斑,但地面蒸腾的热气依旧灼人。陈薇沿着熟悉的路线骑行,路过邮局时,她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并往里面望了望,除了几个平常就几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在门口晃荡外,没有邮递员的身影。他们见到陈薇就像是发情期的动物一样,有吹着口哨的,有叫喊她名字的。陈薇吓得立马用尽全力蹬脚踏板,很快她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前面是一个下坡路。情急之下,她立马把脚挪开,但车子并没有减速,反而加速前进,急得她重重地捏住了刹车,可车子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多次尝试刹车无果后,她才意识到刹车失灵了。
陈薇已经顾不上脚上是不是新鞋子了,脚尖着地,鞋子在地上拖行了几米,自行车才勉强停了下来。她下车检查车辆,不出所料,果然是刹车坏了。此刻距离爸爸要求材料送达的时间仅剩10分钟。
从家里到厂区的路她太熟悉了,前面不远处便是赣江药材码头,码头过去转弯就到了药厂。走过去再怎么说都不如骑车快,何况天气这么热。时间紧,任务重,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重新跨上自行车。
赣江药材码头传来了客船靠岸汽笛声悠长,同时夹杂着喧闹的人声。此刻一艘货船已经靠岸,挑夫们上身赤膊扛着沉重的药材包陆续地在码头卸货,药材刚到岸上,就有人涌上来。自从自由市场放开后,药材码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本地药商和外地药客。陈薇为了避开人群,特意转到一个不常走的巷子,她知道那里一向人烟稀少,但她却低估了那巷子的坡度,一转弯便发现控制不住车速,正当她庆幸这巷子平时人少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窜了出来。
她大惊失色,赶忙大喊:“麻烦让开一下,我的刹车坏了!”
但为时已晚,“砰!”一声巨响,自行车与黑影正面相撞。当车子快要倒下的时候,陈薇瞥见了撞上来的是一位青年,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且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衫。情急之下,她只有先从车上跳下来,凭借着较好的平衡力,才免于摔跤,但被撞的那个人却没有那么幸运,他踉跄了几秒还是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