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山深处,巨大的地下穹窿宛若鬼斧神工所辟。
九口泉眼环列其间,汩汩清泉自其中涌出。泉眼周遭凝结着厚厚幽暗晶簇,散发出精纯阴气,弥漫四野。
氤氲灵雾蒸腾流转,于穹顶之下交织变幻,竟清晰映照出九轮朦胧皎洁的月影,虚实交错,恍若幻境。
正是奇景“九泉映月”。
此刻,月泉门一众高层正聚于此地。
两位金丹修士彭臻、彭英怡立于主位,其下筑基修士彭子峰、彭家炎、彭英飞、洛青青、赵蟒、顾怜儿等依次肃立,气氛庄重而肃穆。
彭臻环视众人:“今日我月泉门开派大典已成,然立派易,守成难。当下有一要事,需与诸位共商。”
他顿了顿,继续道:“最为紧要者,乃宗门资源供给之事。如今我门人有五千余众,每月所耗灵石,至少需两万之数。若不能妥善解决,宗门根基难稳。”
此言一出,众人皆神色凝重。
洛青青率先建言:“掌门,可设行商堂,通商贾之道,以贸取利。”
赵蟒随即接口:“此地虽僻,却产幽晶石、阴冥草等特产,外界难得。”
顾怜儿轻声道:“还有地阴灵液、月华露,皆是炼丹珍品。”
彭英飞却持重而言:“我以为,当将门人分等列级。外围弟子不领月俸,唯核心弟子可得资源供给。如此可节流蓄力。”
众人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彭臻静听良久,方颔首道:“行商堂之议甚好,当设。然行商之事,宜暂缓图之。”
他目光扫过众人,对此并没有多做解释。
如今崇德派仍在追查红珠商会余绪,必从商路着手。此时经商,恐树大招风。且红珠商会在各处的分坛皆已变卖,缺乏接应,难以及时获取商讯,欲行低买高卖之事,殊为不易。
正当众人沉思之际,赵蟒忽道:“掌门,属下听闻此地藏有一处灵石矿脉。”
彭臻顿时目光如电:“在何处?”
赵蟒拱手道:“确切位置无人知晓。只知此矿已开采数百年,后因原主宗门式微而封存。如今该派早已湮灭无闻,矿脉所在也就成了传说。”
顾怜儿补充道:“我万毒门曾多方探寻此矿,皆无功而返。因是刻意封存,寻常堪舆之术难以探查。”
彭臻闻言,眼中精光闪动:“将矿脉详情细细道来。此事,我来设法。”
……
映月山,地下三百丈深处。
一座规模宏大的地宫已然落成,其形制仿造箭竹山地宫,却更为恢弘广阔。地宫之内,彭氏家族数百年积累的各类修炼资源堆积如山,灵光隐现,气息交织,显出一派深厚底蕴。
地宫修筑有数条通道,其中一条蜿蜒向上,直通金丹修士彭英怡的闭关静室。而在地宫上方,依托“九泉映月”的奇景,彭英飞正盘坐于氤氲灵雾之中,汲取着至纯玄阴之气,潜心修炼其《极阴功》。
地宫主道内,彭臻手握一方古朴罗盘,缓步踱行,眉头微蹙。
“真是未曾料到,这映月山地底,竟还藏有一座灵石矿脉。”他心中暗忖。
只是……
他已亲自勘测挖掘至地下三百丈,却仍未见矿脉丝毫踪迹。此矿隐藏之深,远超预期,或许根本就不在此片岩层之下。
“无妨。”
彭臻目光沉静,心中自有底气。只要确定这山脉之下确有灵矿存在,他便有信心将其找出。
这不仅源于他自身高深的堪舆造诣,更因他拥有一头非凡灵兽——
心念一动,一头庞然巨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阴影之中。
那是一头已达金丹期的遁地甲龙,浑身覆盖着坚逾精金的厚重鳞甲,爪牙锐利,气息沉厚如山。正是凭借这头灵兽穿梭地脉、撕裂岩层的天赋神通,彭臻才能在如此短时间内,于深山中开辟出这座宏伟地宫。
……
在接下来的数月间,遁地甲龙依照彭臻堪舆术所定的数个方向持续掘进,通道纵横延伸,甚至远至映月山数十里外,却始终一无所获。
一次次落空,令彭臻都产生了自我怀疑。
要么赵蟒所提供的情报有误,根本就没有什么灵石矿;要么便是自己的堪舆术白练了。
直至两月后的某一日,彭臻转变思路,索性指引遁地甲龙沿地下隐伏的水脉走向进行勘察与掘进。
半日之后,遁地甲龙便猛然凿入一个前所未见的巨大空穴之中。
彭臻紧随其后,踏入这方陌生洞天。
空穴之中阴气森然,浓郁如实质的幽冥气息缠绕流动,刺骨寒意直侵神魂,显然此处孕育着一处品质极高的天然阴脉。然而举目四顾,四壁皆是天然形成的嶙峋怪石,并无半分人工开凿的痕迹。
可见此地绝非他们所要寻找的那座被封存的灵矿。
彭臻的目光很快被空穴中央的景象吸引。那里竟静卧着一片广阔的湖泊,湖水沉郁如墨,深邃无光,死寂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仿佛亘古以来便如此存在,吞噬着一切光线与声响。
骤然间——
一股狂暴妖气毫无征兆地爆发!
嗤!
一道猩红如枪的长舌破开墨色湖面,其速快得超越电光,裹挟着阴毒无比的力道,直刺彭臻心口!
铛!
金铁交鸣之声响彻空穴。千钧一发之际,彭臻背后一株苍翠宝树的虚影凭空浮现,枝叶摇曳间洒下磅礴生机。他的修为瞬间攀升至金丹期大圆满境界,周身甲木真罡汹涌流转,凝若实质的青色罡气硬生生将那致命一击阻隔在外。
“孽畜!”
彭臻眼中厉色一闪,并指如剑,引动雷霆。
“青帝破灭神雷!”
煌煌天威般的喝声之中,一道蕴**无尽生发与毁灭意志的青色神雷自他指尖奔涌而出,悍然劈落湖面!
轰隆!
至阳至刚的雷光与墨色湖水中磅礴的阴寒之气剧烈冲突,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狂暴的雷霆能量瞬间蒸腾起漫天白雾,无数电弧如银蛇般在湖面疯狂窜动、嘶鸣。
雷光散去,湖水翻滚不休。
伴随着一阵诡异的、仿佛来自九幽的沉闷响声,一个庞大的阴影缓缓从湖心浮起,破开弥漫的水汽。
那是一头五阶蟾蜍巨妖。
然而此刻,它那小山般的躯体已然僵直,布满脓疱与诡异纹路的皮肤变得焦黑干瘪,仿佛一身精血妖元已被那无匹神雷彻底蒸干。
那双如同灯笼般的巨眼黯淡无光,只剩下两个空洞的死灰色窟窿,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与难以置信。
恐怖的妖兽威压早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焦糊与死寂之气。这头称霸此地不知多少岁月的妖物,竟被彭臻一击之下,直接化为了一具浮尸。
僻水术!
彭臻身形微动,便从容跃入墨色潭水之中。
周身湖水仿佛被无形之力温和排开,形成一个径约三尺的透明气罩。
潭中幽暗的寒流与这气罩轻轻摩挲,漾开圈圈涟漪,却未能浸入分毫。
他青袍拂动,仪态从容,宛如陆上行步,竟连衣角也未曾沾湿半分。
潭底世界万籁俱寂,沉重的水压与刺骨的阴寒弥漫每一寸空间。
然而,在这片死寂之中,彭臻远超同侪的神识如丝如缕蔓延开去,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不寻常的波动。
他眸光一凝,若电光乍现,循着那缕异样缓缓下潜。
目光如炬,细致地扫过潭底厚积的漆黑淤泥与狰狞嶙峋的怪石。最终,视线牢牢锁死在侧面一处看似毫无破绽的天然岩壁上。
那奇异的波动,正源于此壁之后。
他袍袖轻拂,一股柔韧罡气自指尖吞吐而出,轻巧地荡开沉积不知多少岁月的污秽,随即精准一震。
表面覆盖的伪装石层应声碎裂,簌簌剥落,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幽深洞口赫然暴露出来。
洞口边缘,镶嵌着数道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古老符文刻痕,它们闪烁着极度黯淡微光,明灭不定,犹如风中残存的最后一点烛火,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漫长流逝与封禁力量的衰败将熄。
彭臻目光微闪,略作沉吟,周身护体光华向内收敛,更显凝练。他不再犹豫,身形一晃,便已悄无声息地踏入那洞口之后。
洞内竟是滴水全无,一层极薄却坚韧的气罩将内外彻底隔绝。
其中空气沉滞陈腐,弥漫着一种千年未曾流动过的尘埃气息与深入骨髓的孤寂之意。
空间颇为狭小,陈设极致简陋:仅一方正石床,一张粗糙石桌,以及一个置于地面的陈旧蒲团。
那蒲团之上,一具人形骸骨保持着端坐修炼的姿态,岁月早已将其身前衣衫化为尘埃,但那副骨架却隐隐透出一种温润玉色,光泽内蕴,显示其主人生前修为定然极为不凡。
骸骨之侧,一枚色泽晦暗、灵光几乎湮灭的玉简,和一个质地不明、触手冰凉的暗沉储物袋,静卧于积尘之中,仿佛已在此地守候了无数轮回。
洞壁之上,遍布着巨大而凌乱的刮擦爪痕,深嵌入石,透着一股焦躁与蛮横。
角落裡,散落堆积着若干早已灵性尽失、黯淡无光的巨大兽骨。
空气中,除却腐朽尘埃,更残留着一缕极淡却无法忽视的妖气,与外界那蟾妖同源,却少了几分暴虐,多了几分苍凉与依恋。
彭臻心念电转,顷刻明了。
那墨冥潭中的凶物,昔日竟是此间主人身旁的灵宠。
接着彭臻将那枚灵光几乎湮灭的玉简拾起。
指尖灵力轻吐,缓缓渡入其中,玉简轻颤,光芒却不如想象中明亮,反而显得有些晦暗。
一位面容清癯、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黑色血迹的老者虚影浮现,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悲愤与一丝嘲弄,直接撞入彭臻的识海:
“后来者……吾乃玉泉门末代长老,墨辰。宗门……非遭天灾,实因人祸!万毒门不过是明面上的屠刀……真正觊觎我玉泉门至宝、躲在幕后推动此事的,是那‘药王谷’!他们假魔道之手行灭绝之事,既得了宝物,又保全了济世救人的清名……呵呵,好一个正道楷模!”
“宗门于九泉山地脉核心偶然所得的一件太古遗珍——‘太古青帝心’!”
“此乃上古先天灵根本源所化,蕴含一缕先天甲木造化之气!此物神物自晦,最初不过一个榆木疙瘩,略有些神异,宗主四处打听,最终得知此物乃是青帝之心,大喜过望也招来了祸端……”
“宗门倾覆之际,宗主将‘青帝心’封印于矿脉灵枢,并以‘五枢封灵阵’锁死!需集齐对应五行地气的五枚‘玉枢钥’,同时嵌入矿脉五大灵窍,方能平稳开启封印,取回至宝。”
老者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最后的决绝:“若强行破阵,或五钥未能齐集而妄动其一……封灵阵逆转为‘陨灵绝阵’,将瞬间引爆‘青帝心’蕴含的恐怖生机,阴阳逆冲,毁灭一切!不仅至宝自毁,整个九泉山地脉核心亦将因这生机爆裂而彻底崩毁,万里山河灵脉枯死,永成荒芜死地!吾宁可玉碎,绝不令宗门至宝资敌!”
声音到此,已微不可闻,充满了无尽的憾恨:“吾身中‘万毒门’奇毒,又以残躯化为阵眼,油尽灯枯……后来者,若得我遗泽,望你能集齐五钥,承我玉泉道统,护住‘青帝心’,更……要小心提防……药王谷……”
最终,虚影消散,玉简彻底化为齑粉,纷纷扬扬落下,如同一段被岁月掩埋的真相。
原来当年万毒门是这么来的……
这段恩怨距今已逾数百年,尘埃早已落定。药王谷想必早已与万毒门彻底割裂,扫清了所有关联。
恐怕连万毒门的三位的金丹修士,也未必知晓自家祖师竟曾听命于那素以丹道正道自居的宗门。
这片土地几经易主,早已换了人间。
玉泉门当年的山门“九泉山”,先被万毒门占据,更名为阴森森的“落魂岭”;而今,又被彭氏家族攻下,取了一个清幽的新名——“映月山”。
世事更迭,唯有地脉深处埋藏的秘密与仇恨,不曾随岁月消散。
彭臻收敛心绪,拾起那枚暗沉的储物袋。神识探入,其中所藏甚简:一本以不知名兽皮鞣制而成的古旧道书,封面以古篆写着《玉泉经》三字;一张线条古朴、描绘着矿脉大致走向与地窍位置的皮质地图;以及一枚触手温润、泛着淡淡青辉的玉质令牌。
他取出《玉泉经》略一翻阅,心中不由一动。其中不仅记载了玉泉门的核心修炼功法,更包罗了阵法、炼丹、培植灵药等诸多传承,体系完整,玄妙非常。
“真是瞌睡来了便有人送枕头。”彭臻暗自感慨。如今彭氏初立“月泉门”,正缺一部能作为立派根基的传承道书。此经玄正平和,底蕴深厚,恰可弥补宗门最大的短板。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枚令牌上。令牌质地非凡,似玉非玉,隐隐有灵光内蕴。正面刻有云水环绕的山脉图样,似是映月山景色,背面则是一个笔法古拙的“水”字,散发着纯净而柔和的水灵波动。
“玉枢钥,水行之钥。”彭臻指尖抚过冰凉的令牌,能清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水灵之力正与远方某处地脉隐隐呼应。
既然水钥在此,那么另外四枚对应着金、木、火、土之行的钥匙,又流落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