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箭 第41章 我的头也不是泥捏的

“我没有!”大黄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点颤,“我们就是来滩涂逛逛。”

“还狡辩?”富贵冷笑一声,指了指地上散落的几根羽毛,那是刚才野禽乱飞时掉的,“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要不是我们来得及时,你们是不是还想把丹顶鹤也抓了?”

带头的黝黑中年男人这时也走了过来,他是村里的三宝叔,以前大黄家盖房子,他还来帮忙过。

三宝叔叹了口气:“阿清,你这孩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打小就嘴硬,抓了就是抓了,认错就完了,咋还狡辩?你知道村里为啥不让抓野禽吗?冬天野禽比人还不容易,滩涂是它们最后的栖息所,它们受到惊吓以后就再也不敢来了,这样咱们这里的生态环境就会遭到破坏。你在城里读书多,这点道理还不懂?”

大黄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可看着三宝叔失望的眼神,看着富贵嘲讽的表情,还有其他联防队员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他又把话咽了回去。手腕上的麻绳勒得生疼,身上的泥冰冷刺骨,可他心里更疼,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在村里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我怀疑他们不仅抓野鸡野鸭,还可能有其他违法乱纪的事?”富贵这时候眯着眼睛盯着几人忽然说。

“行了,别在这儿耗着了。”三宝叔摆了摆手,“先带回生产队,问清楚情况再说,阿清,你也别怨我们,这是村里的规矩,谁都不能破。”

几人被联防队员推着,慢慢往村部走,夜色里,村前老槐树上的乌鸦呱呱地叫了几声飞走了,随后,村口的大黄狗冲着路过的一群人疯狂叫了几声,接着村里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王北海看着大黄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被联防队员推搡着进入破旧的屋子时,西北风像带着刀子,从破窗棂的缝隙里灌进来,在空荡荡的屋里打着旋儿,发出凄厉的呜咽声,听得人心里发紧。这是间废弃的牛棚改造的屋子,土坯墙裂着好几道宽缝,能看见外面的夜色。地上铺着一层干稻草,硬邦邦的,还沾着陈年的泥屑和草籽,踩上去咯吱作响。

四人被反绑着胳膊,按坐在稻草上。冰冷的泥地透过单薄的棉裤往上渗着寒气,没一会儿,王北海的膝盖就冻得发麻,他忍不住动了动腿,稻草渣子钻进裤脚,硌得皮肤发痒。强子缩着脖子,双手被绑在背后,只能用肩膀蹭了蹭老坛:“这破地方也太冷了,就把咱们晾在这里,这帮家伙真不是个东西。”

老坛没接话,只是皱着眉看了看门口,两个联防队员背着猎枪守在外面,手电筒的光时不时扫过窗户,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大黄低着头,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黑泥,只有攥紧的拳头能看出他的不安。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冷风裹着雪沫子涌进来,几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三宝叔走在前面,手里拎着个旧马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黝黑的脸。富贵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根木棍,脸上带着不屑,进门就踹了踹地上的稻草:“别磨磨蹭蹭的,赶紧说,你们到底是啥人,来老港干啥?”

三宝叔摆了摆手,让富贵别说话,自己搬了个缺腿的木凳坐在四人对面,马灯放在地上,光刚好照在王北海脸上。他掏出旱烟袋,慢悠悠地装烟,却没点燃,只是看着王北海:“小伙子,我看你是个实在人,别跟我们绕弯子,你们从哪儿来,到滩涂抓野禽,要带回哪儿去?老实说,我们也不为难你们,就是按村里的规矩办事。”

王北海抬头,迎上三宝叔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恶意,却带着警惕。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语气平和:“叔,跟您说实话,我们是来抓青蟹的,之前听说老港滩涂有青蟹,就想抓来改善改善伙食。没抓到多少蟹,看到有野禽,就想抓几只回去,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故意违反村里规矩,就是不知道这规矩。”

“你放屁!你们不知道难道阿清也不知道村里的规矩?”富贵打断他,手里的木棍往地上一戳,“我看你们就是故意的,说不定是偷东西的团伙。”

“富贵!”三宝叔喝住他,又转向王北海,语气依旧和蔼,“抓野禽的事,认错了就行,我就问你,你们要把野禽带回哪儿去?你们住在哪儿?”他必须要将这些人的底细摸清楚。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下来。王北海几人的心跳猛地加快,他们所在的设计院是保密单位,地址不能随便透露,现在因为抓野禽被抓住,丢人丢大了,一旦说了,不仅要受处分,工作可能也保不住。他张了张嘴,忽然想到了说辞:“我们住杨浦区,是柴油机厂的正经职工。”

“杨浦区?柴油机厂?”三宝叔嘴里喃喃自语,低着头在思考着什么,“杨浦区能对得上,可是柴油机厂好像不对吧?”

“他在撒谎,之前四叔明明说阿清是在机床厂工作,怎么现在成了柴油机厂?你真当我们港东大队好糊弄啊?”富贵冷愤怒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王北海的衣领,把他往上提了提,“我看你们就是有问题,说不定是特务,再不老实,我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王北海被揪得衣领勒住脖子,喘不过气,却还是瞪着富贵:“我们不是特务,你他**放手。”

富贵冲上来一拳打在王北海脸上,王北海的嘴角顿时溢出一丝鲜血。

旁边的大黄见好兄弟被打,张开嘴犹豫着准备说出他们的真实身份,**,豁出去了。

王北海却依旧硬气,他转头瞪了大黄一眼,用犀利的眼神让大黄闭嘴。

富贵这时候更嚣张了:“告诉你们,趁早招了,港东大队可不是吃素的,刚才那一拳都是轻的,还不老实,给你们点厉害瞧瞧。”

王北海沉着眼眸冷冷道:“你们不是吃素的,老子的头也不是泥捏的,有种就放马过来,什么招数你爷爷都接着。”

“还嘴硬!”富贵的火气上来了,抬手就往王北海头上锤了一拳,沙包大的拳头砸在王北海的额角,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王北海被绑着的双手指缝里渗出血丝,却还是咬着牙,没吭声,只是眼神更硬了。

“富贵,你干啥?”大黄突然喊了一声,挣扎着想起身,却被绑着胳膊,只能往前挪了挪,“三宝叔,让他别打了,他们是我朋友,真不是坏人,是我带他们来的,要怪就怪我,别为难他们。”

三宝叔看着阿清,眼神软了些,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老实,不会撒谎。他叹了口气,示意富贵松开王北海,然后对守在门口的队员说:“把阿清的绳子解开。”

“叔,凭啥解他的?他们是一伙的。”富贵急了,不明白三宝叔为啥偏护阿清。

“阿清是港东大队的人,我看着他长大的,他不会干坏事。”三宝叔的语气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思,“解开他,让他出来。”

联防队员上前,解开了大黄的绳子,大黄揉了揉被绑得发红的手腕,却没往外走,反而坐回了稻草上,还往王北海身边挪了挪:“叔,我跟他们一起的,要关就一起关,我不能丢下他们。”

“你这孩子……”三宝叔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再劝他。

富贵站在一旁,脸色难看,却不敢再反驳,三宝叔是联防队队长,也是村里的老长辈,他得听。

就在这时,屋门又被推开,黄阿四裹着件打补丁的棉袄,冻得脸通红,手里还拿着个手电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三宝哥,富贵,我家阿清呢?听说你们抓了他?”

黄阿四一进门就看到坐在稻草上的四人,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再看到王北海、老坛和强子,瞬间愣住了,这三个小伙子,不就是上次他去衡山路找儿子时,借钱给她妻子看病的室友吗?

“四叔,你咋来了?”富贵没好气地说,“你家阿清跟这些偷鸡摸狗的混在一起,抓野禽,违反村里规矩,你还来护着他?”

“啥偷鸡摸狗?”黄阿四急了,上前一步指着王北海他们,“他们是阿清的同事,上次阿清他娘看病,还是他们借的钱,他们是好人,你们凭啥绑他们?”

“好人会偷抓野禽?”富贵哼了一声,掏出背后的猎枪,“村里的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破,就算是你家阿清也不行。”

“你这孩子咋说话呢。”黄阿四气得发抖,伸手就要去推富贵,“他们是来帮忙的,不是偷东西的,你把枪放下,别吓坏了人。”

“我就不放!”富贵也来了劲,往后退了一步,枪托往地上一戳,“今天这几个人,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三宝叔想劝,却插不上嘴。屋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王北海看着黄阿四为了他们跟对方吵架,心里又暖又急,他没想到,黄阿四会这么维护他们。

“你们别吵了……”门口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几人回头一看,是大黄的母亲,她穿着件旧棉袄,脸色还有些苍白,扶着门框,显然是刚出院,还没恢复好。

“你咋来了?快回去,外面冷,当心受凉了。”黄阿四赶紧跑过去,扶住妻子,眼里满是心疼。

大黄母亲摇了摇头,看向屋里的大黄,声音有些发颤:“阿清,娘信你,你不是会干坏事的孩子……你这些朋友,也不是坏人。”她又转向三宝叔,“三哥,俺家阿清从小就老实,不会跟坏人混在一起,你再问问,别冤枉了好人。”

三宝叔看着大黄母亲虚弱的样子,叹了口气,还没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清脆的女声:“阿爸,你们抓的啥人啊?我听二婶说,你们把人关在这儿了,还动手打人?”

随着声音,一个穿红棉袄的姑娘跑了进来,扎着两个麻花辫,脸上带着点怒气。她一进门,目光就扫过屋里的人,当看到坐在稻草上的黄永清时,眼睛突然亮了,快步跑过去:“阿清哥,你咋在这儿?咋弄这么脏?还被绑着?”

这姑娘是三宝叔的女儿,小翠,比大黄小两岁,小时候跟大黄一起摸鱼、爬树,是一对青梅竹马。小翠蹲下身伸手就去拍大黄身上的泥,语气里满是心疼:“是不是富贵哥打你了?我就知道他没好事。”

大黄被她这么一关心,脸瞬间红了,赶紧低下头小声说:“我没事,就是……就是犯了村里的规矩。”

“犯啥规矩了?”小翠转头瞪向三宝叔,双手叉腰,像只护崽的小母鸡,“阿爸,你咋把阿清哥绑了?他啥人你不知道吗?他是那种会干坏事的人吗?你还让富贵哥打人,你咋能这样!”

三宝叔被女儿说得一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这个女儿,小翠从小就泼辣,说一不二。

小翠又转头瞪向富贵,语气更凶了:“富贵哥,你凭啥打阿清哥的朋友?你以为你有把枪就了不起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富贵被她瞪得脸通红,想说什么,却没敢,他从小就喜欢小翠,怎么舍得跟她吵架?只能低着头小声嘀咕:“我……我也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小翠哼了一声,又蹲回大黄身边,从兜里掏出块糖塞给大黄,“阿清哥,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说完,她不等三宝叔同意,就往外跑,守在门口的队员想拦,被她瞪了一眼:“我拿点吃的给我阿清哥,你们拦啥?饿坏了你们负责?”队员们被她骂得不敢动,只能看着她跑远。

黄阿四拉着三宝叔到外面抽汗烟,顺便说说情,富贵不放心也跟了出去,留下两个联防队员背着猎枪站在门外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