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棠刚跨出昭华宫外殿的门槛,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凉意,才让她从方才高度紧绷的状态里缓过几分神来。腰背像是被灌了铅,每走一步都牵扯着酸痛,指尖还残留着金针的冰凉与血污洗去后留下的细微麻意。
方才在殿内强撑的那股劲一松,疲惫便如潮水般漫上来,连眼前宫灯晕开的暖黄光影,都有些发晃。
宫道上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微凉,远远能听见更夫敲着梆子走过。
“咚——咚——”的声响在空旷的宫苑里荡开,衬得周遭愈发静。
她正扶着宫墙缓气,身后忽然传来轻缓却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特有的、略带尖细却恭敬的嗓音。“叶姑娘留步。”
叶卿棠转过身,见是大盛帝身边那位总领太监,方才在紫宸殿通报贵妃难产的便是他。
此刻他手里捧着拂尘,额角还带着未散的薄汗,显然是从外殿一路快步追来的。
他走到近前,先躬身行了个礼,才直起身,语气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温和:“叶姑娘,陛下有旨。”
叶卿棠敛了敛神色,虽身子发沉,仍依礼垂首。“民女在,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陛下说。”
大太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色与微颤的指尖,声音放得更缓,“贵妃娘娘刚闯过鬼门关,身子弱得很,夜里最是怕有变数。叶姑娘医术高绝,又是刚救回娘**人,最知娘娘脉象虚实,故特命姑娘今夜留宿宫中,就住昭华宫旁的静云偏殿,若夜间有任何动静,也好第一时间处置。”
他说着,又补充。“陛下还特意交代,姑娘方才耗了大半心神,偏殿里已备好暖炉与炭火,热水和清粥也让小厨房温着,姑娘只管安心歇着,旁的事自有宫人打理。”
叶卿棠闻言微怔,她原想着今夜能回小院歇口气,却没料到大盛帝会有此安排。
但转念一想,贵妃此刻气血亏空,夜间确实容易出岔子,方才金针止血、参汤吊命,也只是稳住了性命,若夜里宫缩再出问题,或是血崩反复,寻常太医怕是应付不来。
她抬眼看向大太监,见他眼神里满是郑重,便知这并非大盛帝一时兴起,而是真的记挂着贵妃的安危。
“民女明白。”
叶卿棠缓了缓气息,声音虽还有些沙哑,却依旧沉稳,“多谢陛**恤,也劳烦公公传话,民女遵旨。今夜必会守在近旁,若贵妃娘娘有任何异动,民女定第一时间应对。”
大太监见她应下,松了口气似的,连忙躬身,“姑娘肯应,便是帮了陛下的大忙了。这边请,老奴引姑娘去静云偏殿,路不远,就在昭华宫西角,走两步就到。”
叶卿棠点了点头,跟着大太监转身。宫道旁的宫灯一路延伸,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青石板上。
叶卿棠走得慢,大太监也刻意放慢了脚步,路过昭华宫侧门时,能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还有宫人们轻手轻脚的走动声,想来是在照料刚降生的小殿下。
叶卿棠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侧门上,片刻后才收回。
今夜这宫,怕是难有安稳觉了。
大太监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声道:“姑娘放心,偏殿离得近,夜里若有动静,宫人会第一时间来通传,不会误事。”
叶卿棠“嗯”了一声,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晚风又起,吹得宫灯的火焰轻轻摇曳,叶卿棠裹了裹身上的外袍,只觉得那股疲惫里,又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这一夜的宫禁,她得醒着,守着那扇门后的性命,也守着大盛帝那句“不计代价”的嘱托。
静云偏殿的门被推开时,一股暖融融的热气先裹了过来,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火苗**盆沿,映得屋角那架绘着兰草的屏风都泛着浅橘色的光。
引路的大太监侧身让她进去,又吩咐守在殿里的小宫女,“仔细伺候叶姑娘,有任何需求都不许怠慢。”
叶卿棠点点头谢过,刚迈过门槛,腿就像突然卸了力,得扶着门框才没晃倒。
方才在昭华宫硬撑着的那股劲全散了,后颈的汗湿黏在衣领上,被殿里的暖风一吹,反倒泛起一阵凉意。
“姑娘先坐,奴婢给您倒杯温水。”
小宫女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手脚麻利,很快端来一杯温茶,又指着桌边的食盒,“厨房温着的清粥和酱菜,姑娘要不要现在用些?”
叶卿棠确实饿了,从紫宸殿到昭华宫,折腾了近两个时辰,一口东西没吃。她坐下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方才捻针时用了太大力,指关节现在又酸又麻。
小宫女打开食盒,白粥的香气飘出来,米粒熬得软烂,上面撒了点切碎的青菜末。
叶卿棠拿起勺子,刚舀了一勺就觉得烫,下意识地吹了吹。
“昭华宫那边……方才可有动静?”她喝着粥,轻声问那小宫女。
“方才听那边的姐姐说,小殿下哭了两回,都喂了奶,现在安静了。贵妃娘娘还睡着,太医刚去把过脉,说脉象比先前稳些了。”
小宫女站在一旁,说话细声细气,像是怕吵着她。
叶卿棠“嗯”了一声,心里稍稍松了点。
但她的指尖还是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药囊,她总觉得不踏实,夜里最是变数多,万一贵妃再出点状况,她得立刻能上手。
粥没喝几口,就听见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先前在昭华宫帮忙的一个婆子,手里捧着一套干净的素色寝衣,“叶姑娘,这是宫里备下的软缎衣料,您换下身上的脏衣裳吧,湿衣贴在身上容易着凉。”
叶卿棠接过,触手温软。她方才在产房里沾了不少血污,外袍洗过了还没干,中衣也汗湿了大半,确实该换。
等婆子和小宫女都退出去,她才卸下腰间的药囊,放在枕边,换衣裳时,叶卿棠才看见自己掌心的红痕,是先前掐着掌心压惊时留的,现在还泛着淡淡的印子。
叶卿棠刚把换下的脏衣叠好放在竹篮里,指尖还沾着衣料上未干的潮气,就听见殿外传来小宫女轻轻的叩门声,声音比先前更拘谨些。
“叶姑娘,打扰您了……傅大人来了,就在殿外等着,问您方便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