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好呀!”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万历皇帝立马是拍手称快,他只觉得心里头痛快不已,连连称赞说道。
“士元这话糙理不糙,诸国遣使来我大明求学,本就是交流学习,我大明心系天下,为诸国传播科学至理,难道还要什么做得完美无缺,将这饭递到诸位嘴边,这是哪门子道理!”
万历皇帝显然是怒了,对于这安南人的傲慢,他早就看不惯了,此番话看似乃是在说使臣,实际上便是对着这阮文忠所说。
文官群体也是难得的一致对外,礼部尚书余有丁也跳出来说道。
“阮文忠你不要太过放肆,此乃大明地界,非是你那什么安南小朝廷,大明乃宗主之国,可诸国一干事宜可由大明管辖?若无管辖之权,我大明又有何义务协助诸国!
此言实在是令人贻笑大方。”
阮文忠被说得面红耳赤,眼见着在场的使臣们便是要动摇,他颇有些着急上火,结结巴巴地说道。
“大大明乃上国也,何故与我这小国之人斤斤计较,上国理当做得好些,我等自然能够臣服。
再者说了.”
阮文忠将自己放在一个弱者的位置,突出一个谁弱谁有理,他突然又说道。
“自上国开国以来,鲜有‘留学生’之事,何故如今再开此例,实在是尤为不妥。
外臣还请大明皇帝收回成命,此事且容我们回国之后,报予主君之道决断,方才是显得妥帖。”
张允修眯起眼睛审视着对方,归根结底这么多“话术”“建议”,还是源自于一点,大明与这些藩国的宗藩关系并不明显。
像是安南这类国家,永乐年间设交趾布政使司,朝廷甚至选拔“交趾生”入国子监学习,可到了后来安南复国,又有多方动荡。
在安南人的视角来说,他们乃是打跑了大明这个侵略者,自然就不会对大明顺从,甚至安南国内还有反攻大明的狂言。
再如倭国,自永乐时便定下“勘合制度”,倭人十年一朝贡,可倭国国内的动乱,加上“倭寇之乱”,早就令两国朝贡断绝。
若非是有此番西山的生意,想来织田信长也不会派遣使臣前来。
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这些年的大明已然日薄西山,不如往日那般强大了,便连倭人和安南人都能令大明焦头烂额,如何能够令这些使臣们臣服呢?
可在张允修看起来,大明早就不是从前的大明了,如今这般处境,只是西山的火器尚未量产,西山的船队尚且在组建之中,这一切需要一个过程,但不表示现在他便没有了底气。
他没打算说服这阮文忠,张允修深知与人争辩,最为关键的乃是让其他人认同。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说道:“阮大使自诩博古通今,可对我大明却还是不够了解的。
你说什么‘留学生’之制鲜有,然自永乐年间伊始,**生赴明入学国子监便是年年皆有,如同**国议政、礼曹等各类官员,哪个没有赴明留学之经历?
再说那琉球国,自我太祖高皇帝伊始便有‘留学’之事,太祖更是评价琉球国为‘修职勤且最恭顺’,琉球中山王、山南王皆是派遣贵族官生前来,从未有所断绝。”
他再次强调着说道。
“此事我大明断然不会强求,可诸位即为藩臣,也该给予必要之尊重,此乃礼节也。”
好东西明眼人皆是看得出来,若是抽象的科学理论,或许还有人能够不理解,可西山的好日子乃是真真切切体现出来的。
阮文忠却还有话要说:“此言差矣”
张允修失去了耐性,不再想搭理对方的胡搅蛮缠,这东西是掰扯不清楚的,安南人的想法很重要么?只要大多数使臣们认可便可以了。
可张允修不着急,有一群人却是着急了。
乌斯藏使臣里头,不少人对于阮文忠的行为感到不满,在他们看起来,此人便是来捣乱的。
科学便是佛法,科学便能够普渡众生,大明若能够传播科学,令天下人皆是过上好日子,那将是多大的一笔功德?
若是乌斯藏人也能参与其中,积攒下这份功德,岂不是人人皆可成佛?
可这安南人不知存着什么心思,屡次三番出言不逊,甚至还想阻止大明传教!
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阻止乌斯藏人成佛啊!
若是真惹怒了大明朝廷,便不打算传播这科学之道,那可如何是好?
正是因为如此,那乌斯藏使臣们怒了,也里率先出列,他身材不高,可却十分壮实,怒斥阮文忠说道。
“尔乃是乱臣贼子!上国传科学之道,本就为了协助诸国,此事于所有人皆是有益处的,尔却在此混淆视听,到底是何居心?
上国尚且海涵能够容你,我乌斯藏绝不答应!”
实际上,乌斯藏与大明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密切。
自明初开始,大明皆是通过“册封宗教领袖及地方王”的方式,稳固乌斯藏各部势力,并非通过朝贡贸易维系双方关系。
大明对于乌斯藏的羁縻统治,甚至在蒙古俺答汗南下之后,形成一定的危机。
后来册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对于乌斯藏和蒙古进行双重羁縻政策,也是一种无奈之下的妥协。
可今日之后,却是大不相同了。
乌斯藏抵达大明的使臣,不是宗教领袖的弟子,便是地方王的属官。
他们今日在此见证西山“香巴拉”的神迹,每个人都对那科学心向往之,自然是连带着对于大明,也生出无数臣属之感。
阮文忠愣了一下,他猛地扭过头去,看到一群头戴僧帽的乌斯藏人,各个眼睛里头带着怒火,顿时感觉到遍体发寒。
乌斯藏人尚武,即便是僧人身上也是带刀的,说不准一个不小心,对方就能拔出刀来给自己砍了。
不过好在,这是在万历皇帝面前,诸位乌斯藏使臣身上的刀早就被卸下来了,这令阮文忠不由得放心了几分。
他接连后退两步,意图躲开这些乌斯藏人。
眼见对方那气愤不已的样子,这阮文忠知道对方无法动手,更加显得肆无忌惮起来。
“尔等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那什么‘香巴拉’,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温庑种菜早便有之,此地不过是做得漂亮一些,便令你们当佛祖一般跪拜,实在是令人贻笑大方。
你若是说什么‘香巴拉’,那我安南才是香巴拉,几乎全年皆是能看到青绿蔬菜,何不来我安南拜佛?”
阮文忠打定了心思,他今日已然跟大明君臣撕破脸了,便也无所谓什么脸面,倒不如一口气痛快一番。
他深知一点,“开海”已然是大明的国策,为了开海与诸藩国合作那是应有之义。
安南国的地理位置尤为重要,大明甚至还需要安南一年三熟的水稻。
若大明君臣真敢发了狠杀他,那难免各藩国心里头便会有所芥蒂,商队还没出航便先斩了来使,这生意还怎么做?
在阮文忠看起来,只要他不干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大明非但不能杀他,还得护得他周全,让他安安稳稳地回到安南才成。
“你这个腌臜狗贼!”
也里气得浑身发抖,若是放在乌斯藏,这般奸佞之徒,他一刀砍了了事,也没人敢说什么。
可这是在大明地界,终究是要给大明皇帝一个面子,甚至还当着诸臣百官的面,若是贸然动手,岂不是大不敬?
他抬眼看向万历皇帝,似乎想要从胖皇帝那里寻求到帮助和认可。
可出乎意料的是,万历皇帝根本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里,他早就扭过头去,指着前头一处建筑说道。
“诸位且看看,那便是我西山培文书院的实验室,这科学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过家家,乃是要经过实验验证过的,夸夸其谈有什么用处?你说得天花乱坠,可还是要回到实际上来,用事实来说话的。”
他背着手摇头晃脑的样子。
“诸位随朕去看一看,那实验室之中的玄妙,定然是会大开眼界。”
有了万历皇帝牵头,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向了那个实验室上头。
乌斯藏众人顿时有些心灰意冷,他们有心帮着大明出头,可大明皇帝却似乎不太领情的样子。
难道堂堂大明,却要怕了这安南小国?
可便在这个时候,“砰”地一声,人群中突然出现一声炸响,好像爆竹在原地炸开一般。
一时间,所有人皆是吓得慌乱,万历皇帝却眯起眼睛,他嘴角微微勾起,高声喊道。
“护驾!快护驾!”
随后便带头朝着实验室跑去。
皇帝带头跑,使臣和大明官员们也慌乱无比,真以为遇到了什么刺驾,一窝蜂地往前冲。
张鲸吓了一跳,连忙扯着嗓子喊道。
“保护陛下!”
可一抬眼哪里还能找到万历皇帝的踪迹。
他吓坏了,头也不回地往前冲,用公鸭嗓大声喊道:“陛下!等等奴婢啊~”
然而,在使臣的人群之中,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一声尖细的高喊。
“便是他干的!打死那个龟孙!”
这一声来得很是蹊跷,混迹在人群中还带着怪异的口音,正当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
那安南使节阮文忠意图向前蠕动的身子,结结实实便挨了一脚。
“哪个狗贼袭击老夫?吾乃安南使节,打我便是跟安南交恶!”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在纷乱的人群里头,便又挨了一脚。
不知又是哪国使节说话。
“侬这个小赤佬!实在是罪大恶极,吃老夫一脚!”
这一脚很是毒辣,直接踹入阮文忠的下裆。
“嗷呜~”
阮文忠高声嚎叫一声,整个人身子都快要弓起来。
“到底是何人?”随行安南人想要上前保护,可却被人群阻隔不能过去。
阮文忠嚎叫声未停,却又听到那吓人的声音。
“俺早就看此獠不顺眼,此人出言不逊,连俺的小母马都敢调戏。”
“尔竟敢欺辱佛祖,吾等这便是替天行道。”
人群里头不知冒出来多少人,操着怪异的口音,时不时便朝着阮文忠身上招呼。
那乌斯藏使臣们注意到这边的变化,各个脸上都露出惊讶,也里本还有些迟疑,可一听到“欺辱佛祖”这四个字,立马下定了决心说道。
“让此狂徒见见厉害!”
话音刚落,这些大喇嘛便三三两两向前,朝着阮文忠聚拢过去。
那阮文忠好不容易喘口气,跌跌撞撞地打算跑出人群,却猛地被一只带着佛珠的手扯了回去。
“你们.”
他话还没说出口,便感到背后发凉,紧接着是剧痛传来。
阮文忠也是个人物,在此危急之下,尚且能够护住身子,整个人蜷缩成一个刺猬,嘴里高喊着什么。
“有刺客!有刺客!快来救命呐~”
可乌斯藏人一点都不惯着,使出浑身解数,便朝着阮文忠关键部位招呼。
“这一脚乃是为佛陀所赐!”
“我佛门金刚怒目,岂能容你放肆!”
眼见着阮文忠犹如泥鳅一般,那也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拿出腰间的金刚杵,便迎面朝着阮文忠的股间扎去。
“吾为诸佛之母行法旨,令尔超脱轮回!”
“臭和尚!尔等定然没有.”阮文忠连滚带爬正打算蠕动出去,不料身后又是一寒,他猛地扭头却看到一双怒然的眼睛,紧接着便是**传来的剧痛。
“啊~~~~呜!”
一声剧烈的嚎叫,比之方才还要高亢上几分,整个山谷里头都回荡着他的叫声,甚至引得不少树干上的积雪掉落。
远远的,万历皇帝突然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陛陛下您慢些。”张鲸这方才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万历皇帝却眯起眼睛,他从怀里掏出千里镜,看向远处的人群里头,乌斯藏的喇嘛们似乎陷入了疯狂之中,便连随行的安南也加入了争斗之中,双方似乎便要在这西山书院门外打个你死我活。
在人群之中不断攒动,身穿奇装异服,不明身份的那些人,万历能够依稀认得出来,在锦衣卫里头有见过。
万历皇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却很快便收敛起来,他厉声对着张鲸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使臣们如何争斗起来?在这西山文脉之地,成何体统!
张伴伴,你带人快去制止,若是闹出人命来,朕拿你是问!”
张鲸愣了一下,下意识说道。
“陛下那刺客”
万历皇帝却板着脸说道:“有什么刺客?朕听出来了,许是那底下的火药厂出了些事故,这是常有的事情,不要大惊小怪。
快去救下那阮大使的命,断断不可令他.断断护住他一条性命。”
他很是认真的样子。
张鲸不敢违抗,立马招呼周围东厂番子,朝着人群中间奔去。
万历皇帝一脸严肃的样子,却还是时不时忍不住用袖子捂住脸偷笑,在余光中突然瞥见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元辅先生?”
他注意到不远处张居正面色铁青的样子,正盯着自己呢。
万历皇帝有些心虚,避开了视线,朝着旁边踱了两步,这才咳嗽着说道。
“咳咳~诸卿稍安勿躁~此乃是个误会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