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白素贞的话,法海的目光落在沙盘上一个怨气很重的红点上——血衣屠夫。
这个名字一出来,庭院里原本高涨的气氛就冷了下来。
那些刚才还抢着要上阵的鬼差,现在眼里都露出了藏不住的害怕。
那可是甲等凶徒里都排得上号的狠角色,不知多少同僚折在他手上,一般的鬼差上去就是送死。
“住持,我去!”
只有小青,舔了舔嘴唇,碧绿的竖瞳中闪着光。
这种难缠的对手,正好合她的胃口。
一旁的城隍也下意识点了头。
在他看来,确实该先把城里的大乱子平掉,要平乱,就该从这个硬茬子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法海身上,等他下令。
法海却摇了摇头。
“不。”
法海看着跃跃欲试的小青,淡淡的说:“派你和你的小队去,太浪费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甲等凶徒,竟然还嫌己方战力浪费?
不等众人反应,法海的目光已经越过他们,转向了一旁还没回过神的城隍,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城隍爷,看了这么久的戏,不如……亲自下场,体验一下我们金山寺的新业务?”
城隍一愣,完全不明白法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法海走到沙盘边,开始为城隍分析战局。
“这个血衣屠夫,生前是城东菜市的屠户,因怨而死,化为厉鬼,盘踞在屠宰场旧址,怨气冲天。”
法海的手指在沙盘上代表城东菜市的区域画了个圈。
“这鬼难缠的地方有两点。第一,他对菜市地形很熟,藏在里面,不好找。第二,他能不断吸纳屠宰产生的污秽血气补充鬼力,很难杀死。”
法海看向城隍,“我说的没错吧?您以前派兵围剿过好几次,都因为这两点吃了大亏,没什么用。”
城隍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骇的神色。
这些是阴司的机密,这个和尚竟然对血衣屠夫的底细一清二楚!
城隍艰难的点点头。
法海笑了。
“您的办法,是派兵进去‘剿’。我的办法,是去‘拆’。”
这两个完全不同的字,让城隍、白素贞和小青都竖起了耳朵。
法海没有卖关子,立刻对白素贞下达了第一道指令:“白主事,以金山寺的名义,通知巡城僧兵,立刻疏散城东菜市周边三条街的所有百姓。”
“理由,就说是‘金山寺将在此地举行大型除魔祈福法会’。”
白素贞很聪明,瞬间明白了法海的用意,这是要清场,还要把名声打出去。
她立刻点头领命。
法海又转向小青,眼神变得锐利。
“小青护法,你带一队最精锐的鬼差,不是去杀他,而是去毁掉菜市里所有的屠宰台、猪圈、血槽,断了他的‘地利’和‘气力之源’!”
小青的眼睛亮了,这种玩法,比硬碰硬有意思多了。
最后,法海才重新看向城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引导。
“城隍爷,等他没了藏身之处,又没了鬼气补充,虚弱不堪的时候......”
“您,再亲自出手。”
“在所有人瞩目之下,降下神威,一击必杀。”
“这样,才能显出您一府阴司主官的威风,重新树立官府的声望。”
城隍呆住了。
城隍看着法海,觉得这个年轻和尚的脑子里装的不是佛法,全是叫人害怕的算计。
这哪里是除魔,简直就是一场安排好的大戏。
而他这位镇江府城隍,就是这场戏里最后上台领功的人。
他有选择吗?
没有。
因为城隍发现,法海这个方案是眼下代价最小、好处最大的法子。
他只能点头,心里憋屈又没办法的答应了。
一切都按照法海的计划,进行得没有一丝偏差。
白素贞的神念调度效率很高。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城东菜市周边便已人去楼空,只有金山寺的僧兵在路口维持秩序,并向百姓们宣扬金山寺为民除害,树立一个有本事、靠得住的形象。
小青的执行力更是野蛮高效。
她带着一群被功德金激励的鬼差冲进菜市,所过之处,不管是石台还是血槽,全被砸得稀烂。
当菜市积攒了百年的污秽之源被彻底摧毁后,那一直藏在暗处的血衣屠夫,果然像法海料想的那样,没了力量来源,再也藏不住了。
他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浑身裹着淡薄的血气,从一口被掀翻的井中冲了出来。
就在这一刻。
“时机已到。”
法海的声音在城隍耳边悠悠响起。
城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复杂情绪,化作一道耀眼的金光,冲天而起,悬在城东上空。
他调动起全部神力,声音传遍全城。
“大胆孽畜,竟敢为祸人间!本神在此,还不受死!”
在城中无数百姓敬畏的目光注视下,城隍身后出现巨大的神像,一只金光凝聚成的大手从天上压下来,带着压倒性的气势,对着血衣屠夫狠狠的拍了下去!
那屠夫本来就实力大减,又被神威震慑,根本无力反抗,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便被那金色大手直接拍得粉碎,彻底消失了。
“城隍爷神威!”
“多谢城隍爷为民除害啊!”
城东的百姓们,看到那凶名赫赫的恶鬼被一击灭杀,无不跪倒在地,纷纷叩拜,贡献出了很久都没有过的香火。
城隍感受着体内重新充盈起来的香火之力,脸上恢复了一丝神祇的威严。
但他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百姓们感激他的同时,更记住了另一件事。
是金山寺的法会逼出了恶鬼,是金山寺的僧人疏散了他们,保住了性命。
他城隍府只是最后上台领功的。
而金山寺不费吹灰之力,就让镇江府所有百姓都牢牢记住了它。
名声和人心,这些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比重要的东西,就这么被那个和尚用一个计策,不声不响的全拿走了。
城隍返回金山寺时,法海依旧坐在那喝茶,神色平静,好像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当夜,枉死城暴乱的危机暂时缓和。
白素贞亲自采了几种安神的灵草,配上寺里的山泉水,为法海熬了一碗安神汤。
她端着汤,走进了法海的禅房。
烛光下,法海正对着沙盘,似乎还在推演着什么。
“住持连日劳累,我熬了些安神汤,能帮你安抚心神,好好歇息。”
白素贞将汤碗放到桌上,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心。
这既是体恤,也是试探。
她想看看,这个男人在面对不为利益的、纯粹的关心时,会是什么反应。
法海抬起头,从沙盘上收回目光。
他没有拒绝,接过了汤碗,入手微温。
他闭上眼,将汤碗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那清雅的香气。
他连日来绷紧的神经,真的松弛了一点。
但这种感觉只维持了半秒。
法海睁开眼,那瞬间的柔和就消失了,眼神重新变得深邃难懂。
“嗯,雪莲心、静神草、无忧花……配方不错,有凝神静气、洗涤凡尘俗念的功效。”
法海点了点头,给出了专业的评估。
白素贞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法海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心头一沉。
“嗯,配方不错,有凝神静气之效。对那些受惊的富商乡绅应有奇效。明**将配方整理出来,我们可将此物做成‘金山寺安神汤’,作为专供贵客的珍品。”
他看着白素贞,补充道:“你于此道颇有天分,这桩钻研新品的差事,算你的首功。干得不错,白主事。”
白素贞端着空碗,走出禅房,月光下,她绝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挫败。
这个男人,他的心里,真的只有那些营生和算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