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断了李钰的思路,让他也颇为无奈。
那篇关于“夹谷之会”的经义思考,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打得七零八落。
李钰定了定神,将注意力从外面的嘈杂声中收回,点燃蜡烛固定在木板上。
他又取出薄毯,将写好的文章盖上,这才重新看向题目。
这一刻,他忽然心有所感。
孔子于夹谷之会,面对强齐,临危不乱,以周礼为盾牌,以言辞为武器,挫败了对方的阴谋,保全了国格。
眼下这场暴雨,就是考试中的一场意外遭遇战,岂能因风雨而乱了我方寸?
心念至此,李钰的心境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沉静下来。
外面的世界一片混沌喧嚣,但这方寸号舍之内,却是我的掌控之地。
他再次提笔,将全部心神投入到那场千年前的盛会之中。
笔下的文字似乎也带上了几分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定力。
很快第四道题答完,李钰微微松了口气。
然后将文章也放入薄毯之下,以此来保护试卷干燥。
还剩下最后一道题了。
李钰不敢耽搁,刚看了题目,却发现外面的风雨越发变本加厉。
狂风怒吼,仿佛要将整个贡院掀翻。
雨势已不再是倾盆,简直如瀑布般从天穹直灌而下。
砸在油布上、屋顶上的声音不再是噼啪作响,而是连续不断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李钰心里一沉,竟是遇上了如此极端的恶劣天气。
这些日子的气候异常沉闷,所有人都知道可能会下雨,但也没有想到这雨会如此猛烈。
说实话,李钰穿越过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狂风暴雨。
自己考试似乎就没有顺利过。
之前是人为,现在成了天灾。
如果这次因为天气的原因而被黜落,那就又要等三年时间。
此刻他悬挂的油布已经被狂风吹得剧烈鼓荡,不断发出呼啦声。
雨水从油布两侧和底下的缝隙中疯狂涌入。
号舍门口的地面已然湿透,积水甚至开始漫向他的桌案之下。
不行!
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若雨水涌入,污了卷面,他前面的六道题都白答了。
李钰瞬间有了决定,他猛地起身,用背部紧紧抵住那面剧烈抖动的油布。
试图用自己的体重来稳定它,压住那些进水的缝隙。
同时,他尽可能地将上半身向前倾,形成一个拱形。
为身前的桌案争取一小片相对干燥的空间。
雨水透过油布和单薄的衣衫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让李钰感觉冰冷一片。
狂风的力量不断冲击他的身体。
好在这些年他习武,此刻站桩,任由狂风冲击,他纹丝不动。
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答题,只想着怎么将雨水堵住。
等雨小点再写文章。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保护试卷不被雨打湿。
贡院中像李钰这样用身体做最后抵挡的士子不在少数。
大家都没有答题,而是死死压住油布,尽量减少雨水进入号舍。
反正考试时间还充足,不急于这一时。
隐隐的有哭声在风雨中传来,那是之前就没有做好挡雨准备的考生。
三年的努力,却因为这场暴雨,而让他们的文章被淹没。
有的考生直接就坐在雨水灌满的地上,双手拍打雨水,溅起无数水珠。
还有的考生甚至直接在地上打滚。
反正已经没法再考试了,此刻只想发泄他们悲伤的情绪。
这雨一下就到了晚上。
李钰原本还想着今天答完题就回客栈。
这狭小的号舍太热了,还是客栈舒服点,而且林溪还会给他扇风。
阮师娘还会去找掌柜弄冰镇酸梅汤。
只是这暴雨打乱了他的计划,今天怕是要在号舍过夜了。
渐渐地风小了,雨也小了。
李钰哆嗦了一下,此时的他全身都已经湿透,衣服贴在身上异常难受。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试卷,没有被污染,让他松了口气。
搓了搓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李钰活动了一下身体。
又过了一会,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风雨也都停了。
李钰等了一会,确定不会再下了。
这才将衣服全都脱掉,光溜溜地站在门口。
微凉的夜风吹在湿漉漉的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不敢耽搁,双手用力拧绞着衣服。
哗啦!
冰凉的水流从布料中被强行拧出,溅落在外面的通道上。
他看向四周。
其他号舍的难兄难弟们与他一样,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一个个白晃晃的身影藏在各自的油布后面,只伸出两条胳膊,奋力地拧着衣服。
衙役们见到这一幕也没阻止。
只要不喧哗、不舞弊,考生们做什么,他们并不会过多干涉。
李钰将拧得半干的衣服重新穿回身上。
虽然依旧潮湿冰凉,但已比之前好了许多。
他又将考篮里备用的一块干布拿出来,勉强擦了擦身上和头发。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一丝微弱的暖意渐渐回归。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小心地将未被雨水打湿的试卷收好,放入考篮底层。
然后将那两块木板拼成一张极其狭窄的“床”,又将油布解下一半裹在身上,蜷缩着躺了下去。
号舍狭小,根本无法舒展身体,夜晚的寒气不断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远处隐约传来其他士子压抑的咳嗽声和吸鼻子的声音。
显然一些身体素质不好的考生已经着了凉。
李钰此时反倒有些感谢陈家了,如果不是陈家派土匪来抓他。
他还没想过习武。
如果不习武没有强壮的身体素质,恐怕他也会和那些士子一样着凉。
他闭上眼睛,强逼自己睡觉。
挡了一下午的暴雨,他需要好好休息。
春秋还有一题没有写,他要休息好,明天继续答题。
……
第二日清晨,李钰在一阵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醒来。
此刻天色还未完全亮起,李钰起身没有感到不舒服,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穿干。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昨晚睡得一点都不舒服。
两块木板拼成的床真的太硬了。
他虽然只有14岁,但身高已经和成年人差不多。
在这狭小的号舍内,连腿都伸不直,只能蜷缩着。
比起昨天安静的环境,今天的贡院嘈杂了一些。
咳嗽声、擤鼻涕声比夜里多了不少。
看来士子们的身体素质普遍不怎样,淋了一场雨便感染了风寒。
这无疑给本就紧张的考试增添了又一层艰难。
李钰深吸口气,振作精神。
他拿出干粮,就着冷水默默吃了早餐。
然后,他郑重地铺开试卷,目光落在了最后一道题目上:
‘西狩获麟。’
这是《春秋》中极其著名且特殊的一条记载,也是孔子绝笔之作。
‘西狩’表示在西部打猎,‘获麟’是指捕获了一只麒麟。
麒麟在古代被视为仁兽、瑞兽。
只有在圣王在位、天下太平的时候才会出现。
而当时鲁哀公十四年,天下无道,礼崩乐坏。
麒麟本不应出现,即使出现也不该被猎获。
孔子看到这只被捕获的麒麟,认为它出现得不是时候。
非但不能带来祥瑞,反而象征着乱世。
孔子感伤于“吾道穷矣”。
自己的理想无法实现,于是就此搁笔,不再写作《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