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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外,烛火通明,将汉白玉的台阶映照得一片雪白。
太子李承乾被两名金甲禁卫拦在殿门前,手臂粗的门闩横亘在他与殿门之间。
“父皇,儿臣也想听听林浩的解释,此事关乎国体,儿臣身为储君……”
李承乾焦急地向前一步,试图分辩。
“滚回去!”
殿内,李世民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出。
李承乾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身后的詹事王珪和几名东宫属官,更是吓得头都不敢抬。
那两名禁卫听到命令,“锵”的一声,腰间的横刀出鞘半寸,冰冷的刀光晃了李承乾的眼。
这已经不是阻拦,而是警告。
在自己父皇的殿门前,被普通的禁卫用刀指着......
李承乾死死攥着手,转身拂袖,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去。
……
甘露殿内。
所有宦官和宫女都已被屏退,只剩下袅袅升腾的龙涎香,在空气中拉出一缕缕若有若无的白烟。
李世民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
殿内的金砖地面被他厚重的朝靴踩得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咯、咯”声。
林浩垂手而立,身姿笔挺,眼观鼻鼻观心。
终于,李世民停下了脚步。
“林浩,你觉得,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问题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致命。
李丽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看向林浩,手心已经渗出了细汗。
“陛下乃开创盛世之君,臣不敢妄议。”
林浩的回答四平八稳,是任何一个臣子都会给出的标准答案。
“盛世之君?”李世民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杀兄、囚父,这也算?”
玄武门之变!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李丽质脑中炸响,她的脸瞬间失了血色。
父皇……他怎么会对外人主动提起这件事?
林浩也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是诛心之问。
皇帝在用自己最大的**污点和内心隐痛来做试探,任何一句粉饰太平的谄媚之言,都会被瞬间识破,并被贴上“虚伪”的标签,继而万劫不复。
他必须说真话,但又不能是冒犯的真话。
林浩沉默了片刻,整理着思绪,然后才重新抬起头:“回陛下,臣以为,成大事者,不计小节。若无陛下当年的雷霆手段,便无今日的大唐天下。百姓安居,四海升平,这便是对当年之事最好的诠释。”
“雷霆手段?”李世民逼近一步,“你当真这么想?”
林浩没有后退。
在这一刻,任何的退缩都会被视为心虚:“陛下,臣在凉州所做之事,与陛下当年所面临的处境,并无本质不同。”
这句话一出口,李世民的表情凝固了。
李丽质更是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林浩他疯了吗?他怎么敢拿自己跟父皇的玄武门之变相提并论!
“哦?”
李世民缓缓拉开了一点距离,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说来听听,你有何相同之处?”
“长孙无忌欲以阴毒之计,废掉三万玄甲军,断陛下臂膀,此事若成,臣必死无疑,大唐边防亦将洞开。面对此局,臣若坐以待毙,便是愚忠,更是对大唐不忠。”
“所以,臣选择先发制人。要么坐着等死,要么站起来求活。臣的选择关乎凉州安危,而陛下的选择,关乎天下社稷。道理,是同一个。”
先发制人……
李世民咀嚼着这四个字,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他没想到,林浩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来理解甚至“共情”他当年那场不光彩的**。
这小子,是在向自己剖白,也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最坚实的靠山——皇帝本人。
“说得好,说得很好。”
李世民忽然转身,又走回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那你觉得,朕现在,该如何处置你?”
问题又绕了回来,但这一次,性质已经完全不同。
“陛下若想杀臣,在朱雀门外,臣已经死了。在大殿之上,臣也已经死了。”
林浩坦然作答,“陛下留臣至此,还屏退左右,说明臣对陛下,还有用。”
“价值何在?”
“臣脑中的新学,可为大唐造出更多的神兵利器,可让大唐的粮仓年年丰满。但这些,都只是‘术’。”
林浩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核心,“臣最大的价值,是能帮陛下,解决一个心腹大患。”
李世民猛地回头:“谁?”
“关陇集团。”
林浩平静地吐出这四个字。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关陇集团,这个从北周、隋朝一直延续到大唐的庞大军事贵族集团,他们是开国的功臣,也是皇权最大的掣肘。
长孙无忌,正是他们的领袖。
“你好大的胆子。”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陛下,臣斗胆一问。”林浩不退反进,“若此次长孙无忌真的得手,三万玄甲军沦为废人,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玄甲军是陛下的亲军,是天下最精锐的骑兵,更是陛下用来平衡朝堂,威慑所有门阀世家的最后一张底牌。”林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这张牌若是废了,朝堂之上,还有谁的声音,能盖过他们?届时,太子还是不是陛下的太子,恐怕都未可知。”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了李世民的心脏。
他最担心的,就是太子李承乾与关陇集团走得太近,早已有了尾大不掉之势。
李世民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那你以为,朕该如何?”
“陛下需要一股全新的力量。”
林浩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一股不依附于任何门阀,只忠于陛下,忠于大唐的新生力量。”
“比如?”
“比如,皇家科学院。”
林浩一字一顿,“以新学格物之术,培养陛下自己的门生。以层出不穷的新式农具、工具、利器,来掌握经济和军事的命脉。用新贵,来制衡旧贵。”
李世民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你想让朕,与满朝的功臣勋贵为敌?”
“不是为敌,是制衡。”
林浩纠正道,“陛下,任何一股力量,一旦失去制衡,都将成为皇权的威胁。今日是关陇集团,他日,或许就是臣林浩。”
这句话,让李世民彻底愣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林浩,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伪装。
可林浩的表情坦荡得让他心惊。
“你不怕朕真的制衡你?”
“臣,求之不得。”林浩笑了,笑得无比真诚,“陛下,臣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些学问,顺便为大唐添砖加瓦。臣最怕的,不是陛下的猜忌,而是陛下的过度信重。因为那会让臣,成为下一个长孙无忌。”
李世民怔怔地看着他,良久,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求之不得!”
笑声在殿内回荡,充满了酣畅淋漓的快意。
一个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又主动要求被套上枷锁的臣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皇家科学院,朕准了!”李世民走到林浩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来做首座,需要什么,人、财、物,朕都给你!”
“谢陛下!”
“不过……”李世民话锋一转,“朕要派个人,监督你。”
“臣遵旨。”
“就让长乐做这个监事吧。”李世民看向自己的女儿,“朕的掌上明珠,替朕看着你,朕才放心。”
李丽质一愣,随即脸颊泛起红晕,她没想到,自己竟以这种方式,和林浩绑在了一起。
“公主殿下聪慧贤明,臣,心悦诚服。”林浩躬身行礼。
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他走到疆域图前,豪情万丈地虚空一指。
“林浩,朕要你的科学院,十年之内,让朕的大唐,再无饥馑!二十年之内,让朕的兵锋,所指之处,皆为王土!”
“臣,领旨!”
……
与此同时,东宫。
“砰!”
一只前朝的青瓷花瓶被狠狠地掼在地上,碎裂声刺耳。
李承乾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殿内疯狂地发泄着怒火。书案被他一脚踹翻,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孤绝不认输!绝不!”
詹事王珪缩在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殿内的阴影处传来,平静得有些诡异。
“殿下,怒火烧不掉您的敌人,只会烧伤您自己。”
王珪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穿八卦道袍的老者,不知何时竟已站在殿中。
他须发皆白,手持拂尘,在这片狼藉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你是何人?!”李承乾停下动作,警惕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老道士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贫道玄机子。特为殿下,献破敌之策。”
李承乾喘着粗气,死死盯着他:“你有何策?”
玄机子漏出神秘的笑容,缓缓说道:“殿下可知,那林浩所倚仗的,并非什么新学,而是早已被世人唾弃的……墨家妖术。”
“妖术?”李承乾一怔。
“正是。”玄机子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开口,“贫道有办法,让天下人都相信,他林浩,是个会用妖术惑乱人心的……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