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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凉王府,那间僻静厢房之内。
寒意刺骨,空气凝滞如冰。
真武大帝盘坐于榻上,双手掐着古老神诀,周身玄黑帝威与金、紫、黑三色混乱气流交织缠绕,如同数条狂暴的凶蟒在他体内外疯狂撕咬、冲突。
却又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强行约束、引导,试图将其重新纳入掌控。
他脸色依旧苍白,眉心那点暗金神纹闪烁不定,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他身躯一阵轻微的痉挛。
吴来那搏命一剑造成的破坏,远比他最初预估的更加严重。
那万道蕴含不同毁灭规则的剑气,不仅重创了他的化身根基,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他的神魂与这具肉身最本源之处,不断阻挠、侵蚀着他的修复过程。
吞噬黄龙士、曹长卿得来的庞杂气运,此刻非但不是助力,反而因失去了精细的掌控,变成了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
他不得不分出大半心神,去压制、疏导这些躁动冲突的力量,修复速度极其缓慢。
“该死的蝼蚁……待朕恢复,定要将你神魂抽离,永镇于北海眼,受那玄冰蚀骨、冥火焚魂之苦……”
神魂深处,回荡着真武大帝充满怨毒与暴戾的嘶吼。他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凡人,吴来那决绝的一剑,几乎毁了他所有的谋划!
就在他全力镇压体内反噬,艰难地汲取着天地间稀薄的元气,试图修复千疮百孔的经脉与神魂时——
骤然间!
真武大帝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清晰的惊骇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
他感受到……不,是“听”到了!
并非声音,而是这片天地法则被极其强大的存在以极速掠过时,所引发的、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剧烈“涟漪”!
一道!
自北方而来,霸道绝伦,其势如陨星天降,蛮横地撕裂虚空,带着一股一往无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决绝战意!所过之处,空间都在哀鸣颤抖!
另一道!
同样自北方而来,却缥缈自然,仿佛与天地清风流云融为一体,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其速更快,其意更玄,带着一种悲悯却又坚定的道法自然之意!
最后一道!
自东南而来,气息最为古老晦涩,却充满了冰冷贪婪的吞噬欲望,如同蛰伏万年的毒蛇终于出洞,悄无声息,却致命无比!
其轨迹诡谲难测,仿佛能融入阴影,遁行于光阴缝隙!
三道气息!
三道……皆已达到此界人间所能容纳极限——天人大长生境界的恐怖气息!
正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以惊人的速度,毫不掩饰其目标,直扑……北凉王府!
直扑……他而来!
“王仙芝……洪洗象……还有……离阳皇宫里那条老**?!”
真武大帝的神念瞬间辨认出了这三道毫不掩饰的气息源头,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王仙芝与洪洗象会来,他虽忌惮,却并非完全没有预料。
这两人一个代表武道极致,一个代表道门转世,皆有阻他之理由。
可那离阳皇室隐藏最深的老宦官,那个与赵氏气运纠缠不清、几乎从不踏出太安城半步的老怪物,为何也会在此刻突然现身?!
而且其气息中那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意,分明是冲着他本身、冲着他所吞噬的气运而来!
“三个天人大长生……”
真武大帝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那是力量未曾恢复、强敌已然压境的巨大危机感所带来的本能反应!
若在全盛时期,莫说三个,便是再来几个,他亦视若土鸡瓦狗,翻手可灭!
但此刻……
他体内伤势未复,三教气运反噬不休,这具化身根基摇摇欲坠,十成力量发挥不出一成!
莫说同时面对三位此界巅峰的围攻,便是单独对上其中任何一人,他都无必胜把握,甚至很可能……不敌!
怎么办?!
强行破关遁走?可气息已被锁定,这具身体的状态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远遁千里,一旦被拦截,后果不堪设想!
死守此地,借助北凉王府的气运与地势固守待援?可哪来的援?他于此界,举世皆敌!
一时间,纵是这位上古帝君,心头也涌起一股穷途末路般的巨大恐慌与暴怒!
“蝼蚁!皆是蝼蚁!安敢欺朕至此!!!”
他神魂咆哮,周身失控的气运因他的情绪波动而更加狂暴,猛地冲击经脉,让他喉头一甜,险些又是一口神血喷出。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眼神急剧闪烁,疯狂推演着一切可能。
最终,所有的慌乱与暴怒,都被一股极致的冰冷与狠厉所取代。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房门方向,仿佛穿透了门板,看到了那如同门神般守在外面的北凉王徐骁。
眼中,闪过一丝残酷的决断。
“徐骁……北凉气运……还有这满城生灵……便借你们……一用了!”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神诀猛然一变,不再试图平稳疗伤,而是开始以一种极其霸道、近乎掠夺的方式,疯狂抽取着一切所能触及的力量——不仅仅是天地元气,更包括……这座北凉王府乃至整个陵州城地下所蕴含的、属于北凉之地、属于徐家王朝的……那份独特而坚韧的兵戈龙气!
哪怕此举会彻底毁掉北凉的根基,引来更大的因果反噬,他也顾不得了!
先撑过眼前死局再说!
厢房之外,正忧心忡忡守着的徐骁,猛地感到脚下大地微微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袭来,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在被强行抽离……
老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北凉王府,僻静小院之外。
徐骁正因脚下大地那突如其来的微颤与心悸而惊疑不定,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院落深处那扇紧闭的房门,儿子就在里面,那股令人不安的、冰冷非人的气息似乎正在变得更加躁动和……贪婪?
“凤年……”
老人喃喃自语,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之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隐隐感觉到,里面正在发生某种他无法理解、却足以让整个北凉万劫不复的可怕变化。
就在此时——
院落门口,那被积雪覆盖的青石地面上,空气毫无征兆地泛起一阵水波般的涟漪。
下一刻,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只是无人能够看见。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朴素儒衫,身形清瘦,面容古朴,看不出具体年岁,唯有一双眼睛,温润平和,却深邃得如同蕴含了千古星辰,看透了人间所有悲欢离合。
他周身并无丝毫迫人的气势,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书卷气,仿佛只是一位远道而来的游学书生。
然而,他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北凉王府戒备最森严的深处,出现在徐骁面前,却仿佛本该如此,与这肃杀的王府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徐骁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本能地厉声喝问,声音因紧张而带着一丝沙哑:“你是谁?!如何进来的?!”
那青衫书生闻言,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徐骁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徐骁这位见惯了尸山血海的人屠,没来由地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渺小与……敬畏。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一条河,一部浩瀚无边的历史。
书生并未回答徐骁的问题,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敌意或善意。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徐骁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让开。
随即,他收回目光,迈开脚步,竟径直朝着那间徐骁严防死守的厢房走去!
“站住!”徐骁心头警铃大作,虽不知来人底细,但直觉告诉他,绝不能让此人靠近儿子的房间!他猛地一挥手,“拦住他!”
周围阴影中,以及院墙之上,瞬间闪现出十数道身影!这些都是北凉王最精锐的亲卫暗卒,个个身手不凡,忠诚无比。他们如同猎豹般扑向那青衫书生,刀光剑影,直取其周身要害!
然而——
下一幕,却让徐骁以及所有出手的护卫,骇得魂飞魄散!
那些扑至半空的精锐护卫,以及他们劈砍而出的凌厉刀剑,在距离那青衫书生尚有丈许距离时,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壁,骤然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不是被格挡,不是被击退,而是……彻底的静止!
时间仿佛在他们身上停止了流动!
所有人都保持着扑击或劈砍的姿势,脸上的狰狞、眼中的杀意,都凝固成了僵硬的雕塑,连衣角都不再飘动分毫!
他们甚至无法眨眼,无法呼吸,唯有眼珠深处,流露出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
而那青衫书生,脚步未曾有丝毫停顿,甚至未曾看向那些被定住的身影一眼,依旧不紧不慢地朝着厢房走去。
他所过之处,那些凝固的护卫如同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推开,让出一条通路。
言出法随!定身禁域!
徐骁倒吸一口凉气,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他征战一生,见过无数武道高手,甚至见过李淳罡那般剑仙人物,却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恐怖的手段!这已非武学范畴,近乎……仙神之术!
“你……你到底是……”
徐骁声音干涩,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却发现自己竟连拔刀的勇气都难以凝聚。
那青衫书生已然走到厢房门前,闻言,终于再次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用那平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读书人,张扶摇。”
声音不大,却如同洪钟大吕,敲在徐骁的心神之上!
张扶摇?!
这个名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中了徐骁!
儒家初圣!
至圣先师!
那个只存在于典籍传说、被天下读书人供奉了千年的人物?!
他……他竟然还活着?!而且出现在了他的北凉王府?!
徐骁大脑一片空白,彻底呆立当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自称张扶摇的青衫书生,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散发着不祥寒气的房门。
厢房之内,寒意刺骨,气机混乱如沸。
张扶摇一步踏入,目光平静地落在那盘坐于榻上、周身三色气流狂暴冲突、脸色惊怒交加的真武大帝化身之上。
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将这方寸之地与外界彻底隔绝。
异变陡生!
“嗤——!”
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自张扶摇身侧响起!
一道乌光!一道快到了极致、凝聚了无边杀伐与惨烈沙场意志的乌光!如同蛰伏于九幽之下的毒龙,骤然暴起噬人!
那是一杆枪!
一杆通体黝黑、毫无纹饰、却散发着最纯粹杀戮气息的长枪!
枪尖之处,空间仿佛都被其锋芒刺穿、扭曲!其速之快,甚至超越了思维反应!
其势之猛,足以洞穿山岳!
目标,并非直取张扶摇要害,而是精准无比地刺向他那只缓缓压下的手腕!
角度刁钻,时机狠辣,竟是逼得张扶摇不得不回防!
张扶摇那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细微的讶异。
他压向真武大帝的手掌微微一滞,五指变幻,化压为拂,如同驱赶蝇虫般,看似随意地向着那突袭而来的枪尖拂去。
那杆黑色长枪猛地一震,枪身如同活物般扭曲抖动,竟于间不容发之际幻化出七道虚实难辨的枪影,每一道都蕴**洞穿金石、撕裂神魂的恐怖力量,如同七条毒蛇,分噬张扶摇周身七处大穴!
变招之精妙,杀气之凛冽,已臻化境!
张扶摇在这一枪的压迫下,竟是往后退走了一步,随后笑着道,“好枪法。”
叮叮叮叮——!
一阵密集如雨打芭蕉、却又清脆如金石交击的声响爆开!
七道凌厉无匹的枪影尽数刺在那浩然气壁之上,激起圈圈涟漪,却未能寸进,最终溃散成道道黑色煞气。
而那道最初的乌光本体,则借势向后一荡,稳稳落于地面。
直到此时,才能看清持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