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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楚寒沉稳地将剑还入鞘中,动作干净利落,剑鞘闭合时发出沉闷而坚定的轻响,仿佛为方才那场险象环生、耗尽气力的激斗画下了一个短暂的休止符。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胸腔里残留的寒意与疲惫,这才抬首,目光如炬,穿透尚未散尽的、如同轻纱般缭绕的薄雾,遥望那雾气渐渐散去的巍峨山巅。初升的朝阳正奋力跃出厚重的云层,挣脱夜的深沉束缚,将万丈光芒泼洒而下,为整个寒潭以及周边的山林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水面之上,点点碎金浮动跳跃,波光粼粼,充满了蓬勃而不可抑制的生机,驱散了深潭原本的幽暗死寂。山风拂过,带着草木苏醒的清新气息和晨露的清冽甘甜,吹动他略显残破、沾染了寒潭水汽与战斗痕迹的衣袂,也带来一丝久违的、带着暖意的气息,温柔地驱散了寒潭遗留的刺骨阴冷。
他唇角微扬,勾起一个坚毅而不可摧折的弧度,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坚毅光芒,对着那沐浴在朝阳金光中、如同神祇居所的山巅低语,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如同金铁交鸣,掷地有声:“第三关,我来了。” 山间的鸟儿仿佛被这宣言唤醒,开始此起彼伏地清脆啼鸣,婉转的声音在清冽的空气中回荡盘旋,仿佛在为他的决心加油助威。远处的溪流潺湲流淌,叮咚水声与掠过林梢的风声交织成一曲浑然天成的自然乐章,令人心旷神怡。段楚寒深吸一口气,饱满的胸膛起伏,感受到胸腔中涌动的澎湃力量,那是经过无数生死磨砺、千锤百炼后的坚韧与不屈。他缓缓迈步,每一步都踏在坚实温厚的土地上,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步伐沉稳而有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围观的弟子们早已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潮水般轰然涌起,瞬间打破了山间的宁静与方才屏息凝神的死寂:“他……他竟然真的过了?!天哪!这可是那等凶险莫测、吞噬了无数英杰的寒潭啊!多少惊才绝艳的天才都折戟沉沙的地方!”
“那柄剑……刚才那诡异绝伦的异象……那冲天的血光与摄人心魄的龙吟……莫非真有剑灵蛰伏其中不成?!难道是传说中的上古凶剑择主了!这……这怎么可能!简直闻所未闻!”一个弟子失声叫道,声音因震惊而变调。
人群中,一个瘦小的弟子脸色发白,低声惊呼,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我亲眼所见!那血光冲天而起,浓稠如血,似有狰狞龙影盘旋其中,发出低沉的咆哮!这绝非寻常修士能驾驭的力量!那会不会是……是凶煞之气!”
另一人接口,眼神闪烁不定,充满了惊疑与揣测:“早有秘闻流传,寒潭深处藏有上古禁制,一旦触发,便有凶兽现世,吞噬一切!段楚寒竟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莫非是得了天大的机缘?夺了那凶兽的造化?” 人群骚动更甚,议论声嗡嗡作响,充满了敬畏与难以置信。
人群后方,林浩的面色惨白得像浸了霜的死灰,连耳尖都泛着铁青之色,嘴唇抿成一道毫无血色的、紧绷的细线,嘴角还凝着点青紫的淤痕,那是他之前紧张时无意识咬破的。指甲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指缝间渗着殷红的血珠,顺着指节缓缓滴落在脚下的尘土里,洇出一团团暗得发褐的红斑,像被踩碎的血痂。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他的眼睛像淬了剧毒的针,死死钉在段楚寒挺拔如松、迎着朝阳稳步前行的背影上——后者衣摆被山风掀起一点弧度,晨光顺着他宽阔的肩线流泻而下,把每一缕发丝都染成耀眼的金色,显得格外从容自信,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林浩眼中的妒火像被浇了滚油的火舌,卷着浓烈的黑烟疯狂往上窜,几乎要烧穿眼前那片明媚的晨光,连瞳孔都映成了骇人的赤红,像要滴出粘稠的血来。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牙缝里挤出的低吼像砂纸擦过玻璃,带着怨毒的颤音,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混着铁锈味的血沫,混着唾液的腥气,喷在凛冽的寒风里,“分明是连引气都做不到的废物体质……凭什么……凭什么能得此逆天机缘?!凭什么是他?!” 那声音像毒蛇吐信时的嘶鸣,带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腥气,扭曲的恨意像浸透了剧毒的冰水,顺着耳尖往人的骨头缝里钻,听得身旁的同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手背贴着冰凉胳膊肘,像被什么无形的火焰烫着了似的——那股浓烈得如有实质的怨毒之气像无形的荆棘,扎得人皮肤阵阵发疼,寒气直冒。
寒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枯黄落叶和细碎草屑,冰冷刺骨地往他微敞的领子里钻,林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蔓延开,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他的呼吸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掐住的风箱,急促得几乎要炸开鼓胀的胸口,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尖锐痛楚,仿佛肺叶在灼热的炭火上炙烤燃烧。额头上的冷汗如同冰冷的蚯蚓,顺着鬓角蜿蜒而下,沾湿了耳后的碎发,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股子颤巍巍的、被湿冷粘腻包裹的疼,加剧了那钻心蚀骨的不适和屈辱感。
他眯起眼睛,透过朦胧稀薄的晨雾,段楚寒的身影在晨曦的微光里越来越清晰,步伐沉稳而从容,仿佛这片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荒芜战场,只是他脚下即将踏过的、微不足道的舞台。腰间那柄剑在初阳的斜射下泛着淡淡的、妖异的血光,红得刺眼,像浸透了新鲜晨露的朱砂般妖艳诡谲,又像某种活物的独眼,在风中微微闪烁明灭,无声地、傲慢地彰显着它的不凡——那光芒中透出的森然杀气和灵动灵性,让林浩心口的嫉妒如同无数条毒蛇,疯狂地啃噬撕咬,痛彻心扉。
这一切,这本应该全是他的!当初在武器库选择灵剑的时候,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柄剑就那样静静地、灰头土脸地躺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剑身布满斑驳锈迹,灰蒙蒙的毫不起眼,周围堆满了其他寒光闪闪、锋芒毕露的兵器,他当时随手一瞥便嗤之以鼻,满心不屑,以为不过是件无人问津的废铁破铜。没想到,这致命的疏忽竟让段楚寒那废物阴差阳错捡了天大的便宜!如今剑上沾染的每一滴刺目血光都在无声地、尖锐地嘲笑他的短视与愚蠢,那废物持剑的挺拔身影在晨光中显得如此刺目耀眼,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在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彻底失败。
段楚寒并未回头,仿佛身后那无数道充满震惊、艳羡、探究、以及尤其是林浩那道如同实质、饱含嫉妒的灼热目光和怨毒诅咒,都只是掠过身畔、微不足道的尘埃与微风,他径自踏上了那条蜿蜒曲折、通向最终试炼的下山路径。足履踏过铺着薄薄一层晶莹寒霜的枯草,发出细微而清脆的碎裂声响,在骤然寂静下来的山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受伤的腿骨深处依旧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迈步都狠狠牵扯着敏感的神经,但他的步履却比先前沉稳了许多,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深深嵌入泥土,脊背挺得笔直如标枪,如悬崖劲松般透着不屈不挠的意志,任凛冽山风肆意吹拂。掌心轻轻抚过腰间那冰冷沉寂的剑鞘,鞘中的饮血剑似乎有所感应,传来一阵细微而清晰的震颤,如同低沉的嗡鸣,又似在灵魂深处低语回应,传递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冰冷的认可。
回想当初天致青让他在那巨大而尘封的武器库中选择灵剑的时候,刚踏进那阴冷、堆满各式兵刃的空间,就感觉冥冥中有某种东西在强烈地牵引着他,如同无形的丝线拉扯着他的心神。待他循着那微妙的感应走近角落,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把毫不起眼、锈迹斑斑的古剑,孤零零地躺在尘埃里。
指尖刚碰到那冰冷粗糙的剑鞘,就像触到了一块浸在诡异温水中的千年寒玉,凉意透骨钻心,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灼热,顺着指腹往四肢百骸的血脉里钻。他皱了皱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用力地按下去,仿佛要探究这奇异感觉的源头,只见那层覆盖剑身的、如同干涸血痂般的褐红色锈迹如同被烈日晒裂的泥土,簌簌往下剥落,露出底下暗青如深海、泛着幽光的剑身——剑脊上深刻着三道交错扭曲的古老纹路,像被利刃划开的狰狞伤口,又像某种上古凶兽蛰伏的爪痕,正随着他指尖的温度,缓缓泛起流动的银白色光华。
“叮”的一声轻鸣,剑鞘忽然自己轻微地动了一下,里面沉寂的剑刃轻轻撞在鞘壁上,发出清越悠长的金属颤音,在空旷寂静的库房里久久回荡。段楚寒瞳孔骤然微缩,不再犹豫,伸手紧紧握住那布满锈蚀的剑柄,刚要发力拔出,却感觉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他低头凝神看去,只见剑鞘上那三道奇异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正顺着他的手掌肌肤蜿蜒向上攀爬,像细小的、冰冷的蛇,诡异却奇异地没有丝毫恶意,反而带着一种血脉相连般的、久违的亲切感。
阴冷的风从兵器库高高的、积满灰尘的窗户缝隙里灌进来,吹得房梁上陈年的灰尘簌簌往下落,弥漫在空气中。而那柄剑却在鞘中越鸣越响,声音里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急切,几分被长久遗忘的委屈,像个终于等到主人的迷途孩子。段楚寒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忽然与这剑鸣的节奏奇妙地重合在一起,每一下都撞得他胸口微微发闷,一股奇异的热流在血脉中奔涌。他瞬间想起刚才在寒潭山顶,这把剑刺穿最后那头寒冰凶兽喉咙时那种摧枯拉朽、毫无阻滞的顺畅,想起剑身上沾染的凶兽之血如何诡异地顺着那三道纹路被**进去,消失无踪,更想起在那一刻,他灵魂深处忽然听见的、来自剑本身的低语——不是嗡鸣,是一个低沉沙哑、饱含无尽沧桑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轰鸣:“终于……找到你了。”
他猛地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锵啷”一声将剑彻底拔出!剑刃出鞘的瞬间,一道暗紫色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妖异光芒骤然闪过,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兵器库,那些堆在角落里的凡铁兵器仿佛遇到了天敌,都在微微发抖,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是在畏惧什么至高无上的凶煞存在。剑身上那三道古老的纹路此刻正汩汩地泛着血红色的光芒,像在贪婪地呼**久违的空气,又像血管在搏动。段楚寒紧握着滚烫的剑柄,感觉剑身传来的温度越来越高,像要把他的手心灼穿,一股凶煞霸道的力量顺着剑柄涌入体内,与他自身的力量激烈碰撞、融合,他却奇异地舍不得松开一丝一毫——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彻悟,并非他选择了这把剑,而是这把沉寂万古的凶剑,跨越了无尽岁月,选择了他!从他踏进这兵器库的那一刻起,从他灵魂深处听见那声若有若无的、跨越时空的呼唤起,他们的命运便已紧紧缠绕,注定要一同踏上这条染血的不归路。
“饮血剑。”他轻声念出剑身上那两个古老斑驳、却透着无尽杀伐之气的刻字,手指带着一种奇异的虔诚,缓缓抚过冰凉锋锐的剑刃,感受着那股深入骨髓、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凛冽凉意,忽然,一抹带着释然与决绝的轻笑在他唇边漾开。窗外的阳光正好穿透积尘的窗棂照了进来,落在暗青泛红的剑身上,反射出一道刺眼夺目的、仿佛能斩断一切的光芒,他抬头望向窗外,远处的群峰被翻涌的云雾缭绕遮蔽,若隐若现,像极了他眼前这条注定充满荆棘与杀戮的未来之路——曲折,漫长,凶险莫测,却又在浓雾深处,透出一线令人血脉贲张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