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若只是寻常相助,沈云舟何至于为她请医问药、赎身脱籍,
甚至还体贴周到地安置其母其弟,赐予宅院,常年庇护呢?
这般细致周全体贴入微,早已超出了寻常“搭把手”的范畴。
易知玉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思绪。
很显然,这崔若雪不是路边的花草,她是沈云舟放在心尖上的女子。
而且易知玉心中暗自思量,这沈云舟应该大抵是不愿让崔若雪以妾室身份入府的。
若他真有此意,以他的性子,早该有所安排,何须将人如此隐秘地安置在外,数年都不露任何风声呢?
她猜测,沈云舟或是舍不得让他心仪的女子困于侯府高墙之内,受规矩束缚,
更不愿见她屈居人下,日日向主母行礼问安、伏低做小。
在外头,她虽无侯府妾室的名分,却至少能得一方自在天地,保有几分尊严与自由,不必卷入后宅纷争,日子或许反而更顺心些。
因此,易知玉觉得,纳妾一事,终究需等沈云舟回府之后,看他自己的意愿再做定夺。
毕竟,要纳妾的是他,要迎进门的是他放在心上的人。
若趁他外出公务未归,便擅自做主,一顶小轿就将他珍视之人抬了进来,
待他归来,见木已成舟,恐怕不仅不会领情,反而要与自己心生芥蒂。
思及此,易知玉面上愈发恭顺,微微向前欠身,声音轻柔却清晰地说道:
“父亲,纳妾之事毕竟关乎夫君自身。眼下他正忙于公干,不在府中,儿媳想着……是否等他回府之后,先问过他的意思,再看如何安排更为妥当?”
她话音刚落,沈仕清的脸色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他目光倏然转冷,带着明显的不悦,直直射向易知玉。
刚刚他还觉得这易氏是个乖巧懂事的,没想到一提到要给云舟纳妾,她倒是耍起小心思,不愿意直接听话应下了!果然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怎么?你莫不是不愿让崔家女儿进门,才想着拿云舟还未回来作借口推三阻四?”
他语气转厉,带着训诫的意味:
“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理。你既为云舟正妻,便该心胸开阔些,莫要学那些小户女子的善妒做派!不过纳一房妾室,你身为嫡妻,理当宽容大度!”
眼见沈仕清瞬间变脸,易知玉心底不由掠过一丝讥诮。
这位老侯爷果真专横至极,半分不顺他意便立刻施压敲打,连一句商量都容不得。
她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惶然之色,急忙起身解释,语气显得急切而真诚:
“父亲您误会了!儿媳绝无阻拦之意。只是……正因是夫君纳妾,儿媳才觉得应当先问过夫君的意思。”
沈仕清的语气陡然转冷,透出明显的不耐,指节重重在案几上一叩:
“不过纳一房妾室,何须如此小题大做!如今既是你掌家,这等琐事自行处置便是,何必事事叨扰云舟?”
“父亲息怒,请您容儿媳解释。”
易知玉见他已有愠色,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
她垂首敛目,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却依旧平稳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
“若只是寻常纳妾,儿媳自当依照旧例操办,绝不敢以此等微末小事烦扰夫君。”
她略略抬头,目光恭敬地迎向沈仕清,语气转为慎重:
“只是……这位崔家小姐,毕竟与夫君相识多年,更是得了夫君多年庇护,连其母其弟皆安置得妥帖周全。可见夫君待她,确与旁人不同的。”
见沈仕清面色缓和了一些,她言辞愈发婉转周到:
“既待她与旁人不同,其中情分想必匪浅。正因如此,儿媳才不敢擅自做主。”
“若问都不问夫君一句,便将他看重之人随意迎入府中,恐怕非但不能成全美意,反会惹得夫君不快。”
她稍顿,语气更加柔缓,带着为夫君着想的体贴:
“横竖夫君不日便回,纳妾之事也不急在这三两日。”
“不如待他回府,儿媳先细细问过他的打算——看他属意以何种仪程迎娶,又想给崔小姐何等名分。”
“待问明白了,儿媳再依夫君心意好好筹备,务必办得稳妥周全,不委屈了崔小姐,也不失了侯府体面。”
“父亲,您觉得这样可好?”
沈仕清听到这里,脸上最后一丝不悦也消散了。
他方才还以为易氏是心生妒意才故意推诿,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这易氏非但没有拈酸吃醋,反而思虑周到,处处以云舟的心意为先,果然是个识大体、懂进退的。
而且她所言确实有些在理。
以云舟的性子,若对这崔家女儿毫无情义,绝不会数年如一日地庇护她和其家眷。
既然如此,先问过云舟的打算,再行纳聘,确为妥当之举。
他面色彻底缓和下来,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稳:
“嗯,你所言确有道理。是该先问过云舟的意思。既然如此,便等他回府再议吧。”
“是,父亲。”
易知玉温顺应下,再度敛衽一礼,姿态谦恭柔顺。
待纳妾之事说罢,沈仕清也无其他吩咐,
只随意叮嘱了几句“后宅事务须得尽心,不可懈怠”之类的话,便端起茶盏呷了最后一口,起身离去。
见沈仕清起身,易知玉立刻再度屈膝福礼,低眉顺目,恭声道:
“儿媳恭送父亲。”
直至沈仕清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在廊庑尽头,
易知玉才缓缓直起身,带着小香迈出了前厅的门槛,
沿着来时的青石小径,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了回去。
春寒尚未褪尽,风中还带着几分料峭。
小香一路跟在易知玉身后,却是心跳如鼓,
直到走得离前厅远了,她才敢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头,捂着胸口大口喘气,仿佛刚从什么龙潭虎穴中逃生一般。
“哎哟……可、可算是出来了……”
她声音发软,带着后怕的颤音,
“奴婢这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侯爷不说话光是坐着,那气势就压得人喘不过气……”
易知玉侧首,见她额角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不由得莞尔:
“至于这般模样?父亲又未曾问你话,何至于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