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令旗猎猎,如淡青色火焰摇曳,灵光流转,隔绝内外。
岩壁下,陈平安盘膝而坐,如枯木古潭。
他闭目静坐,灵台如镜,无波无澜,毫无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一双眼眸如深渊古潭,深不见底。
他面色沉静,眼眸内没有丝毫情绪。
一块位于虚空的光幕,悄然出现,有文字浮现其上。
陈平安缓缓垂眸,凝眸而视。
下一刻。
哗啦啦~
面板上修行经验疯狂搅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直至某一刻,点点星光,连绵成片,没入陈平安的眉心之内。
眉心灵台,灵光璀璨,与星光相互交融。
七杀天罡拳,无上神功,以七杀之意,蕴有七式杀拳。
一杀为惊,如惊雷乍破,杀意骤现。
二杀名为怒,怒火焚心,杀意如潮。
三杀为狂,狂意纵横,杀意无拘。
四杀为绝,决绝之意......
五杀为冥.......
六杀.......
大量关于七杀天罡拳的修行感悟,自陈平安的心间涌现,如与生俱来,又如日夜不缀,苦苦修行而来。
历经实战,历经检验,历经心性变化,苦练修行。
这种感觉如苦修百载,一朝顿悟,大量的感悟,不断浮现,此前种种,如灵光乍现,尽皆明了。
非是什么空中楼阁,而是脚踏实地,步步而来。
这不是无故获得,而是他一路苦修走来的路。
陈平安闭目盘膝,发丝无风自动。
七杀天罡拳,圆满!
随着七杀天罡拳的圆满,那剩下的两式杀拳,也随着杀意的领悟,而被陈平安彻底掌握。
七杀天罡拳,在无上神功中排不上顶尖,但因为七种杀意的缘故,若是能全部领略,掌握杀拳,那便可与最顶尖的无上神功比肩。
而此刻,陈平安圆满自如,尽皆掌握。
.......
七杀天罡拳圆满,他身上的变化不仅仅是这些。灵台之内,那已经开裂,浑身上下布满裂纹的灵果,似也发生着奇异变化。
灵果内部,蕴养出的神魂之力,上下游离,如游龙缠绕。
金手指面板的助益下,有大量灵性,凭空诞生,不断补足在陈平安的灵台之内。犹如最好的灵物补药,这一刻,陈平安的灵台,璀璨至极。
“就是现在。”
陈平安心境平和,无波无澜,如同一个看客,推开门扇。
哗啦啦~
灵性如潮水般涌动,在灵台空间内不断流动着。
陈平安的修为气息,越来越盛,越来越浓郁。直至某一刻,彻底迈过了临界了点。
嗡~
灵光大盛,流转四方。
以大宗师境,冲击天人关隘。
灵光闪耀间,陈平安的眉心灵台,发生着奇异变化。
天人关隘,第一关,重塑灵台!
以九纹之基,登临天人境界,每一关都是艰难无比。哪怕是较为简单的第一关,都需辅以灵物,慎重对待。
尽可能为接下来的关隘,节省心性精力。
但这等情形,在陈平安着几乎是不存在。
在他雄浑至极的根基下,这一关几乎毫无阻碍。
天人第一关,重塑灵台,成!
灵果开裂,灵光齐齐闪耀,一道道的裂纹处,开始出现了灵性丝线。在时间的推移下,这些灵性丝线变得越来越粗壮。
渐渐地诸多丝线交织在了一起,相互缠绕,不断盘旋,好似要变得一个渊海源头。
随着灵光的闪耀,灵果渐渐发生着变化。
那内蕴游走的神魂之力,似也融入在了这灵性之源中,如生机点缀一般,灵性之源渐渐发生着变化。
从灵性慢慢变化,如潜移默化般,变成了神魂之力。
这个过程中,大量的灵性开始损耗,灵性变得越来越少。
从原先的二分之一,变得三分之一,五分之一,十分之一.......
这一关对底蕴的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是再难挽回,沦为失败。过程中的细致掌控能力,更是重中之重。不能出现一丝偏差,否则即便神魂之源成了,也只是残次的神魂,虽不止彻底失败,但也不能算是真正成功。
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灵性逐渐转化,变得越来越少,直至出现了一个如米粒般大小的源头。
天人关隘,化果为源,成!
然后下一刻........
陈平安心神一晃,整个人便是失去了意识。
那种感觉,好像是突然被拉扯进入了一个新的空间。神魂迷幻,毫无所觉。
天人者,天人合一,共鸣天地,登临此境,需历心魔幻境,叩问内心,道心可有恙否?
......
心魔幻境,皆存一念间。
一念万物生,一念天地落。
“心魔,我的心魔是什么?”
陈平安思绪沉浸,恍惚间似是看到了许多画面。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在他的眼前不断闪过。
从南泉里巷到南城牢狱,从渭水外城到白石城,从白石城到商路外围巡查,从红叶坊市到五峰山城,从五峰山城到北苍重镇.......
一幕幕画面,如如同一个过客,历经无数的人与事,往昔如潮,纷纷涌动,在心间不断浸润。
这是他的来时路。
从南泉里巷不入册的临时差役开始,一步步走到今天,历世态炎凉,经世事沉浮,有低谷,有山峰,但唯一不变的是他的这一个人,是那一颗越久弥坚,坚韧不拔的道心。
一幕幕场景不断变化,恍然间,陈平安便重走了一遍来时路。
太多熟悉的面孔,太多经历过的事,在他面前重新回顾了一遍。
直至盘膝静坐,岩壁之下,面前的画面轰然破碎。
“心魔关过了?”
没待陈平安思考,面前画面再度出现,竟是如此前一般,从南泉里巷开始,重新回顾来时之路。
相较于此前,这一次的画面,更多了几分细节,整体感触也变得越来越真实。
心魔幻境,皆在一念之间。
一幕幕画面,一件件事情,渐渐地陈平安沉浸其中,如身临其境般,再度重历。从初时的清晰无比,到后面渐渐地忘却自己,忘却历经心魔之事。
“心魔,心魔......”在一声声呢喃低语中,陈平安的意识逐渐模糊,直至彻底忘却。
.......
“刺啦~”
一阵油锅爆炒声中,一名少年恍然清醒,怔怔地看着面前油锅。
油锅内红白相间的五花肉微微跳动着,滚烫的热油汲取着五花肉内的肥嫩,逸散着令人生津的肉香味。
“我这是......”
少年有些愣神,迟疑地看着面前一幕。
“哥哥~肉要焦了。”
嗯?
少年一怔,转过头,发现屋外窗台上,趴着一个总角女童,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屋内,哈喇子流了一片。
“二丫?”
陈平安神情一凝,恍然想起。
他正在做午饭,近来辛劳,准备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和小丫头。
这怎么炒个菜,还走神打上盹了!?
定是昨夜太过劳累,等午时饭后定好生补上一觉。
昨夜里,他彻夜未归,非是如往常一般的夜巡。而是同着南泉里巷的同僚,去办了一件大事。
由几位差头带队,他们一同围剿了一个小型帮派。
这帮派,鱼肉街巷,恶劣无比,着实可恨。
这剿灭了一帮,也算是造福乡里了。
陈平安面露笑意,熬了一夜,虽然疲惫,但任务完成,心里还是舒服的。甚至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成就感。
不过.......
他要是入了册的差役就好了。这次围剿顺利,能分润下来的功劳不少。不过大头都被那些入册差役占了,真正能分到他手上的,就指缝里的一点。
还真不把临时差役当人看啊。
这不入册,终究是上不了台面。
那些正式差役,吃的盆满钵满,他们这些临时差役就只能喝点汤汤水水。
不过,聊胜于无,总比没得分要好。
这世道,能活下去,就是好的。
陈平安叹了一口气,专心炒起了菜。
他的动作很快,几碗菜很快处理妥当。
刚刚忙完大事,难得放松下,今天的午饭很丰盛。
一碗五花肉、一盘爆炒时蔬、一碗鲜香四溢的肉骨汤。
乳白色的浓汤冒着热气,让人垂涎欲滴。
两碗白花花的米饭,兄妹俩一人一碗,小丫头坐在陈旧的木桌旁,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这等规格的菜肴,别说是现在了,就是陈父还在的时候,他们都极少享用到过。
若非即将到手的一笔分润,加上也过了一段苦日子,他还真不舍得下这个血本。
“哥哥,今天怎么这么多菜啊。”看着桌上的菜肴,小丫头的口水忍不住就要下来。
“没什么,就是感觉好久没吃肉了,今天开开荤。”陈平安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
“哥~我已经大了,别总摸我头!”小丫头气愤愤地道,奶凶奶凶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爱。
“好,知道了。”陈平安笑着道,眼角里带着温柔,对着这个相依为命的妹妹,他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好了,别愣着了,快吃吧!”
“好。”小丫头一个激灵,被面前的肉香味吸引,看了哥哥一眼,见他已经动了筷,当即动起手来。
今天的菜肴很丰盛,兄妹俩吃得很认真。
就在陈平安刚刚拣起时蔬,随着米饭咀嚼,准备吞咽下肚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砰!砰!砰!
敲门如同重锤,敲得木门嘭嘭直响,灰尘抖落,隐隐有不支之感。
“开门!”
粗狂的嗓门,带着戾气在门外叫喊。
小丫头的面色一紧,陈平安给了一个安慰的眼神,正要去开门,却见木门嘭地一下被踢开了。
那根用来锁门的横木断成了两半,撞落在了地上,溅起些许土沙。
几道凶狠的身影,从门外走了出来,为首者是一个皮肤黝黑,面色红润的大汉。
“陈小子,叫了这么久的门,不见你来看门,莽撞了些,不见怪吧?”大汉皮笑肉不笑,仔细盯着陈平安的眼神。
看着那断裂的门闩,陈平安心中愠怒,但深知对方身份,还有双方实际情形的他,知晓此时发怒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他正待接话,意图寻找机会,但不知怎的,话到嘴边,他竟是说不出来。
“这是有意见?”
大汉笑了笑,目光落在了小院木桌上的菜肴:“伙食不错,过得倒是滋润。”
“陈小子,你滋润不滋润的,按理说和小虎爷我无关。但你这一边欠着钱,一边好菜好饭的享用,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说话间,大汉如大刀金马般,在木桌旁落座,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钱,是不是该还了?”
“虎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之前欠您的银子,等时间到了,一分不少,都还给您。但之前父亲在的时候,约定的是一年时间,如今时间还早,现在谈还钱,是不是早了点?”
陈平安的语气激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血勇。那是一种占据道义的自信和激烈。那等面对不公之事时,心中的昂扬和不屈。
若是往常,他说话应是会更加柔和,毕竟形势比人强,一味的激烈,加剧矛盾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今日的他,不知怎的,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执念,面对此等不公之时,就不应该退缩缓和下去,应该直接站出来,指责这一切。
嘭!
一声巨响,只见小虎爷身后的一名喽喽,一巴掌拍在了木桌上,拍得五花肉震出了碗外,
溅得大骨汤满桌都是。
“小子,怎么和虎爷说话的?”
小虎爷微眯着眼,看都没看身后的喽喽一眼,只是这么盯着陈平安。
看着那震出碗外的五花肉,陈平安的火气蹭得上涌,好似再难压制,突然爆发。
他猛地上前,一把拎起那拍桌的小喽喽:“tm的长没长嘴,有话不会说,只会动手是吧!老子给你脸了!”
陈平安混迹镇抚司这么久,虽不通什么武道,但身上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点狠劲和气势在的。
被拎住衣领的小喽喽,一开始的时候有点懵了,没想到他们这么多人在的情况下,陈平安竟然还敢动手。但是转瞬,他就变得无比愤怒,一把扯下陈平安手,怒吼出声:“找死!”
他的手劲极大,陈平安虽抢了先机,但对方爆发之下,他竟然按捺不住。不过一下,便被扯了下去。
他自然不是任命的人,被对方这么一激,身上的狠劲也彻底来了。一脚抬起,就直接踢了过去。
“靠。”
一脚下去,小喽喽吃痛一嚎,一把掐住了陈平安的脖子。
“**。”喽喽满脸狰狞,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装什么!”
陈平安被掐得脸色涨红,脖颈青筋暴起,他的眼神如火,透着疯狂狠辣。
“来!有种今天就弄死老子。”他咬着牙,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出来:“弄不死老子,老子就弄死你。”
喽喽心里一跳,不知怎的,看着陈平安这幅如恶鬼般的模样,他有些发虚。但几个帮派的兄弟都在,再怎么发虚,也知道输人不输阵的道理。
“弄死我?拿什么弄?靠你这张嘴吗?**,有能耐现在弄了老子,别像条死狗在这里叫唤。”
陈平安目光狠厉,眼神如火,齿隙里蹦出了两个字:“渣滓。”
喽喽面色发怒,但人在手,一时间却是有些骑虎难下。
“六儿。”小虎爷从木凳上站了起来。
“小虎爷。”六儿赶驴下坡,适时松力。
他还真怕把这小子给弄死了。杀人可以,但别光明正大,在人家家里。
小虎爷走到陈平安身前,看不出什么神色:“陈家小子,还真是长能耐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小虎爷要还的钱,就没有要不到的。六儿,松手,我们走。”
“是,小虎爷。”叫六儿的混混喽喽,立时松手,临走前,还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
“怂货!”
“就这点能耐,还想学人掀桌子!?”
“哈哈哈,笑话!”
周围几名喽喽,满脸鄙夷,在一声声嘲讽声中,走出了院子。
“呼!呼!呼......”陈平安青筋暴起,大口大口地呼**。
“哥哥。”小丫头一脸惶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陈平安看着自己双手,脑袋好像一团浆糊。
明明是想要解决问题,怎么问题变得越来越糟糕。
“没事。”他抬头看了看满担惊受怕的妹妹,又看看那凌乱不堪的桌面,还有断裂的门闩横木,他只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件蠢事。
刚刚为什么压制不住火气?
如果愤怒能够解决问题,那要其他情绪做什么?
明明没掀桌子的实力,为什么要把事情变得这么糟糕。他的优势是身上的这层皮,不是其他。
陈平安怔怔地,只感觉自己变得不像是自己。
可刚刚.......
为什么要那么做?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就因为爆发时那片刻的爽!?
平静安稳,悠闲自在的一日,注定是消失不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要担惊受怕。
有时候,没有实力的暴怒,往往是一种祸患。
可以爆怒,但一定要有收拾摊子的能力,要有做好后果的准备。
.......
当日,虎头帮小虎爷拿着老陈头亲笔写下的欠条,到了南泉里巷镇抚司。
态度很客气,如同一个老好人,也是这种混出名堂的混混,在体制面前一贯有的保护色。
他的言辞恳切,条理清晰,澄清欠银事实。
十两欠银,一年为期,一并归还十三两。相较于外面,这个利息确实不高。
昔年,老陈头虽是不利,但颜面尚在,利息方面低于正常水平。
此等情形,作为筹码,让小虎爷理直气壮,丝毫不怕犯了机会。
诸多事项陈述清晰后,最后表明,若是老陈爷是镇抚司的人,如今虽是卸任,撒手人寰,但他也是顾念旧情的人,可以做主去掉一两利息,一并还十二两便罢。
甚至,要是觉得过分,那这利息他也不要了。
今日来此,就是要个说法。
欠债还钱,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岂有如陈平安这般,逛完自大,仗着差役的身份,意图赖账。
若是镇抚司的各位差爷,觉得这样可以,那这欠银,若是不还了,那便不还了。
此等言辞,让小虎爷彻底占据道义名分,让镇抚司沦为被动。此事闹得甚大,因为虎头帮的关系,甚至惹来副差司的关注。
让差头出面处理此事,而作为引来此事的陈平安,自然惹众人不喜。
过程中,虎头帮甚至还愿意退下一步,以全镇抚司颜面,只要陈平安能还清十两本金,那此事便就此作罢。
可陈平安如何来的十两银子!?另外,小虎爷这一通发难,让他失去了最大依仗。
镇抚司虽不会帮助小虎爷,但也不会偏倚陈平安,此事便由待陈平安自己解决。
虽没了利息,但这银子却要得十分紧急。
陈平安东拼七凑,找了同僚借用,依旧凑不足这笔款项。虎头帮的喽喽,日日登门,每日至少三日,早中晚,每次都闹得很大的动静。
都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但引起的骚乱,往往能能引来一大群人的围观。
几次下来,闹得沸沸扬扬。
邻里舆情,虎头帮压制,镇抚司不满.......
此一事,终是以陈平安变卖小院而告一段落。
由于卖的急,院子的价格被严重压价,甚至有人趁火打劫,陈平安损失惨重。
但还款甚急,终究只能如此。
兄妹俩换了一个住所,比之先前大有不如。没有小院,只有一间临街的房子。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但后面之事却是越演越烈,陈平安巡街之处,多有闹事,也不严重触犯律例,但打闹不止。
陈平安上前平息时,还入了混战,被人打了几拳。
此外,平日上下差,多有麻烦事。事虽不大,但牵扯太多精力。
生活混沌,眼中的光,渐渐熄灭,直至彻底归于无有。
在此事平息后,过了一年,陈平安路过一处黑巷,被人卸了手脚。
此事非是公事,来源于日常意外,初时,镇抚司尚有照顾,但到后来便是不管不问,再后来,评估之下,取消陈平安临时差役的身份,择良家子重新录取。
没了临时差役的这层皮,兄妹俩的生活日渐困顿,直至虎头帮的再一次登门......
.......
“呼呼呼......”
夜幕中,陈平安惊得坐起,神情苍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原来只是梦啊。”
过了许久,他才从梦境的遭遇中,缓了过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小丫头正安详地睡着。兄妹俩,一人一个被窝,彼此照顾,又留有距离。
从恍惚中渐渐清醒,陈平安的起伏的胸膛也慢慢平息了下来。
“青鱼帮,杂毛鱼?”
“我提供有效线索,郑世勇谭华聪联手击毙?”
“......”
思绪之间,白日里的情形浮现,本应由他独享的战果,却由郑世勇谭华聪两人分润,他只得了上报线索之功。
此事由差头郑振武宣布,众差役共同见证。
他事后去找了郑振武,但一番对谈质问下,没取得应有效果。
离开镇抚司时,他恨不得宰了几人。但回到家,看到小丫头的那个瞬间,他突然改主意了。
有些仇,注定要报,只在于早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即可见报,爽则爽矣,但于他而言,风险太大。
当你实力不够的时候,学会和时间做朋友,相信时间的力量,总有一日,你想要的就都会有。
那一刻,他改了主意。
但此刻,午夜醒来,不止怎的,心中就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甘心。
学会和时间做朋友?
做个锤子的朋友!
陈平安掀开被子,自床榻上起来。
自那日后,他的天资渐渐显露,修行铁布衫,如今已至大成。若论修为,已至气血二重。绸缪至今,所为的便是今日!
择日择日,不如今日!
去tm的隐忍,既有不甘,自当报之。
陈平安蹭地一下走出了门,走动之间,穿上了外衣装扮。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安睡的小丫头,放下了布帘,走到了边上半间房里,翻腾了几下,拿上一把砍柴刀,便是走了出去。
.......
两个时辰后,一道黑影一跃进入了院里。他的衣裳上沾染一丝血迹,砍柴刀已经做了处理,但还是难掩血腥之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但如此胆大妄为,还实属第一次。
“痛快!大丈夫报仇,自当如此!”
陈平安心中畅快,身上隐隐有热血激荡。他的心如擂鼓,直到此刻也未能彻底平息。
看着对方死在他眼前,掀开破布,让他知道杀了他的凶手,究竟是谁时,这一刻的酣畅感到了极致。
“可惜,一晚上想杀两人还是太赶了。这两人住处分属两个方位,来回赶路太过折腾。”陈平安目光微沉,不过很快便被大仇得报的成就所替代:“郑世勇,算是你好运,再让你多活一日。”
有此前杀人的经验,加上一路的预设,这次过程极为顺利。过程他胆大心细,解决了不少破绽。一路回来,也极为小心,自信应该没留下什么踪迹。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避免不了复盘一二。他衣服上染了血迹,在潭华聪家里已经基本处理过了。
但眼下想来,还是觉得不够保险,衣服上血迹虽然不多,但难保有什么破绽。
他思前想后,便是生了一把火,在厨房灶台下把衣服直接烧了。
做完这些,确保没有任何疏忽后,陈平安便是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房间。
小丫头的睡眠倒是香甜,陈平安趴进被窝,并未把她吵醒。
只是,不知道时候刚刚杀了人的缘故,还是大仇得报的痛快,亦或是对明日杀郑世勇的期待,陈平安一时半会,翻来覆去地,竟然睡不着。
后面动作大了,倒是把小丫头吵醒了。
“哥哥~”
小丫头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女童特有的清脆。不过,半夜懵懵懂懂醒来,这一份清脆隐隐打了折扣,多了一些模糊和睡意。
陈平安转过来,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黑夜里好似一束光,照得人心头发暖。
“没什么事,刚刚做了一个梦。”
陈平安安抚了两句。
小丫头哦了一声,便是稀里糊涂地再度睡去。
孩童的睡眠,一向来都是如此。
陈平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直至天色渐亮,起了白隙,他便从床榻上起来。
......
这一日的例行会议,由几名差头主持,一切好似都如往常一样。不过在点名的时候,却是少了一个人。
差事房的正式差役,谭华聪。
“老谭怎么回事,多少年的老差役了,例会还迟到了?”
“或许有什么事情吧。”
“......”
周围的人嘟囔了几声,也没有在意。
不过上面的差头似乎有点不高兴,但倒也没有发作。
例会结束,陈平安看了不远处如众星捧月般,被众人簇拥的郑世勇一眼,便是领了任务,就此离去。
离去前,他再度复盘了一遍昨夜里的过程,仔细分析下,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后,这才心安。
一个上午,他都在街巷巡街,等中午回来用饭的时候,却发现里巷镇抚司里闹哄哄的。
他的心中一跳,但很快压了下去,如往常一般想要去领饭,一旁刚刚打探完消息的猴头,却是蹿了出来。
“平安,大事啊,大事。”猴头的声音颤抖,神情间隐隐有着一些惶恐。
“怎么了?”陈平安故作平静道。
“谭......谭头,死了!”
“什么!?死了?”
陈平安的反应如第一次听到消息的人一般,面容震惊,似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消息。
猴头也不以为疑,一整个中午,都在聊着这件事情。
“谭头啊,正式差役,早年间就迈入武道了,怎么就死了?”
“听人说,可能是青鱼帮的报复,报复谭头杀了他们的人!”
“不过,也有人说........”
陈平安静静地听着,偶然间才说上一句。
这样的光景,一直到了下午。一整个下午的巡街,平平无奇,如往常一般。
但至下差时,镇抚司里却是翻了天。
说是已经找到了凶物,就在里巷不远处的一条河里。
“找到了?怎么这么快!?”陈平安吓了一跳。
镇抚司的办案手段,有些超乎他的认知。这个效率,完全不是以往那副慢吞吞的模样。三日的案件,非得办成个五日七日。
怎么到现在,变得这么高效?
是因为正式差役死了吗!?
还有上面有人发话了?
在满肚子的猜疑中,陈平安回到了家里。
整个里巷镇抚司,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陈平安压着心头的情绪,知道今天晚上,或许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再等等吧。”他按捺着性子,打算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哥哥~回来了呀。”小丫头的眉眼弯弯,笑容治愈。
“嗯,回来了。”
若是往常,陈平安应该和小丫头多聊几句。只是今日,满怀心思的他,显然没有这个心情。
一幕幕场景在他脑海里不断闪过,复盘着过程中所有的内容,唯有如此,仿佛才能让他心安一些。
白日里他虽表现得的镇定,但镇抚司的反应显然远在他预料之外,那等无形间的压迫感,似是要人踹不过气来。
他虽心性老成,但说到底,还只是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罢了。
还远远做不到明明置身其中,却是泰然自若。
这一整个晚上,陈平安几乎没怎么睡。
各种情绪交织在他的心里。
手刃仇敌,大仇得报的酣畅,在这一夜里,好似也彻底消退。复盘遐想间,对未来突得生出了很多惶恐,无端生出了一些不必要的情绪。
这是未来的不确定性。
“平安,怎么了?”第二日上差,猴头关切地问着:“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没什么。”陈平安扯了扯笑容:“就是没怎么休息好。”
猴头关怀了几句,也没怎么细问。
例会上,副差司田福亮难得出面,神情沉重,语气严肃,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谭华聪身死的事情。
请大家放心,这件事情不会这么过去,会给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凶物已经找到,距离抓到凶手相信不会远了。
听田福亮在上面说着,陈平安只感觉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手心之中,早已布满了汗水。
有些事情,没临到前,总感觉自己能从容自若,指点江山。但当压力真的给到的时候,就发现很多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
明明很努力克制,但离想要的结果,却还是差了一筹。
但好在同僚身死,不少人的反应都与平常不一样,这么多人聚集在此,在陈平安的竭力控制下,终究没露出什么太大破绽。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中午,等用饭的时候,陈平安发现自己的情绪控制能力,好似提升了不少。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可能是极致压力下的变化。巡了一上午街,他整个人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虽不至于彻底没了负担,但没有此前那般的极致压迫。
等第二日,例行例会上,还是提及了这件事情。不过并未公布什么实质性的调查进展。
这一发现,让陈平安心中稍松。
他想,或许.......
这件事情就应该这么过去了。
只是,当日下差,转过拐角,面前的一幕,就是让他心中一突,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一小队精锐差役,围住了他的小院,一个八字胡中年,迈入走进了小院,一只个头明显不一样的猎狗,摇着尾巴,在小院里低头嗅着。
陈平安压下情绪,故作镇定地走了过去。
“诸位大人,请问这是?”
当中不少差役的面孔,他都看着有些陌生,好像不是自己里巷镇抚司的人。
“你是这院子的主人?”中年抬头看了他一眼。
“对,我是。”陈平安点头:“大人,我是南泉里巷镇抚司的......”
陈平安正想开口解释几句,对方一挥手将他强行打断:“带走。”
两个体格魁梧的差役,一左一右直接架住了他,手段粗鲁,没有丝毫顾忌。
“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陈平安还想要寻找机会,但对方丝毫没有理会。
在小院里搜查了一会,面容笃定:“就是这里了!全部带走!”
“是,大人!”差役齐声回应。
“哥!”小丫头脸色煞白,身子拼命扭动,双手挥动,如同一只挣扎的小兽。
可娇小的她如何是这些差役的对手,所有的挣扎不过徒劳。
“丫头,别怕。没事的,会没事的。”
看着面前的一幕,陈平安心如刀割,双手握拳,指甲嵌入掌心。
他想要做些什么,到头来,却只是无能为力。
这一刻,他的心中涌现出无限悔意。
为什么!?为什么?
在明明没做好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要贸然过去报仇。
自以为的痛快,到头来只是昙花一现。什么都没能做,还连累的家人。
血气之勇,何以成事!
没有掀桌子的底气,就别想妄图图一时之快。
时间,才是你的朋友!
等明白这些,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陈平安缓缓闭眸,面容痛苦悔恨。
.......
“嗯?我悔恨什么?”
“忍一时波澜,报一世痛快!郑世勇,谭华聪,还有郑振武,好像都已经死在我手里了。”
“虎头帮早已覆灭,成了脚下尘埃。我又何来的悔恨?”
“.......”
陈平安躺在床榻上,怀里搂着佳人,轻轻**着佳人如玉般的美背。
“最近怎么老是做梦?”陈平安笑了笑,闻着身旁的清香,只觉得有一种由衷的满足。
一路走来,还真不容易啊。
一番温存,耳鬓厮磨,怀中佳人,飘飘然便要离去。
陈平安一把抓住了佳人的手:“婉君,别走,我娶你。”
佳人嫣然一笑,双目柔和:“平安,你不必有什么负担,这些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佳人说完话,便是轻轻抽手,离开了这里。
陈平安怔怔地看着,脑海里回想起昨日里胡互诉衷肠间佳人对他说的话。
“平安,你注定是那翱翔于天际的蛟龙,会出现更广阔的天地里。
而我,与其拼尽全力在你身边,看着你越行越远,更适合在宁静的港湾里,享受那份独属于自己的轻松与自在。珍惜眼前的宁静与美好,轻松自在,不负此生。”
“轻松自在,不负此生?”陈平安呢喃自语。
有那么一刻,他想要放下一切,让佳人成为他的妻子。可最终颓颓然,顺了佳人的心意。
他目送着佳人离去的背影,双眸闪烁,这一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是遗憾吗?
......
“人生如苦海,争渡,争渡!”
外物种种,皆化己心。名利迷人眼,情字更显真!
北苍重镇,鸳鸯花魁,金屋藏娇。
烟雨渡口,烟雨画舫上,那一夜春风。
魔君秘藏,内殿空间,千年幻梦,共结情缘。
幻梦外,有佳人幽幽醒转,容颜空灵绝美,情难自禁。他亦心生爱怜,满腔柔情。
幽香袭面,有温柔无尽,以最炽热的姿态,述说着爱意。
温香之气,似桂如兰。
那一刻,没有立场,没有仇敌,只有爱侣。
可终究都要过去。
一番权衡交易,各自别离,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有那么一刻,他想要拦下来。
是后悔吗?
.......
一幕幕的画面,一幅幅的场景,无数的人与事,如身临其境般,在陈平安身边不断发生着。经历之中,他的思绪似是越来越的清晰。
一遍又一遍,从开始到重复,陈平安静静体悟着内心。
这一路走来,似有声音拷问,道心可有恙?
后悔?不甘?不屈?遗憾?.......
这一路,真的无恙吗?
有画面变化,出现在五峰山围剿,与乾坤司联合行动,死在他面前的那一人身上。
有断魂一枪,调转枪口,袭杀同僚。
三岐山万魔围剿,带队支援,落花岭,有血魔锤下,殒命道消。
同僚身死,道心可有愧?
画面再变,三岐山内,有宗师身陨敌人,有神兵遗留,为他所得。
得物不正,道心可有恙?
一幅幅的画面,如流水如大江,冲刷在他的心间,拷问着他的道心。
有画面定格在那一对遗孤兄妹上,有画面定格在龙安重镇内枉死之人的身上。
一幕幕场景,触动内心,真切无比。
道心,真的无恙吗?
陈平安静静地看着,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同僚身死,可有愧疚?
愧疚吗?
无愧!
既无背后残害之心,亦无联敌算计之功,何来愧疚?
既踏修行,因果自成。
自干己命,身死道消,与旁人何干!?
性命之责,唯有自己才能肩负!
他日,他若身死,亦是如此!
无关旁人,只关乎自己。
若有敌,取他性命,他自当报偿。若有人坐壁上观,此乃人生常事,何须介怀。
不过,旁人既做出选择,自当承接相应因果。
自种自因,自结自果。
善缘恶缘,一肩挑之!
道心有恙吗?
道心无恙!
.......
天人?
何为天人!?
天人合一者,为天人!
神魂无瑕者,为天人!
感念天地者,为天人!
顺应天时,契合万物,为天人!
赞天地之化育,尽物之用,能尽人之性......
是为天人!
咣!
有惶惶之音响起,画面破碎,化作混沌虚无。
陈平安负手踏空,双眸精亮,熠熠生辉。
人之性?何为人之性?
心念动,天地变。
有画面变化,落于小虎爷上门讨要欠银。有少年润物无声,化于无形。
有黑市内博弈,有夜半登门,有鸡鸣巷,敲锣应鼓。有裹挟大势,不动则已,动若雷霆。
画面再变,有方玉生事,草菅人命,入南城牢狱前的那一脚。
有世家联姻,不卑不亢。
有日夜不辍,苦苦修行,有寒霜雪雨,雷打不动。
有低调隐忍,有藏锋守拙,有张扬狂态,有少年心性,有风流欢畅,亦有苦修不倦。有扬名万里,有恪守本心。有竟天地之志,有脚踏实地之事。
道心道心,如此恢宏,可归结来,终究是日行之事。
此心何在?
此心......
常在!
心魔幻境,破!
.......
轰!
气息升腾,灵性消散,有神魂化源,如浩渺如潮。
灵台内,枢光乍现,如晨曦薄雾,微光璀璨。
如初升烈日,洒下万丈金光。
以枢光感念天地,以神魂为引,引天地之力。
天人合一,武道天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