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倒在铁传甲怀中,面如金纸,唇瓣泛着骇人的青紫色。
铁传甲虎目含泪,一身童子功内力毫无保留地渡入李寻欢体内,却如泥牛入海,只能勉强护住他心脉一丝温热,难以驱散那蚀骨的奇寒。
陆九渊缓步上前。
铁传甲立刻如临大敌,将李寻欢护得更紧,周身肌肉绷紧,宛若一头护主的巨熊。
陆九渊却并未出手,走到李寻欢身边才停下。
他伸出手,并非攻击,而是探向李寻欢的怀中。
铁传甲欲要阻拦,却被陆九渊一个淡漠的眼神制止,那眼神里没有杀意,但仅是一个眼神就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陆九渊的手从李寻欢怀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似乎刚写完不久的册子。
封面上空无一字,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便是名动天下的小李飞刀秘籍。
他拿着秘籍,目光再次落在李寻欢脸上。
“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真的是上官飞吗?”李寻欢缓缓的问道:“我不觉得上官金虹,能够有你这样的儿子。”
“陆九渊是陆九渊,也可以是上官飞。
但上官飞,不是陆九渊!”陆九渊淡淡的说道。
“原来如此!”李寻欢扯扯嘴角,轻笑了一下,手颤抖着,终于摸到了腰间的酒壶。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锡制酒壶,却似乎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这个冰冷世界最后的一点温暖联系。
他试图拔开塞子,但手指僵硬,几次未能成功。
陆九渊看着他,片刻后,伸出手。
平静地接过酒壶,拔开塞子,然后,递还给李寻欢。
李寻欢微微一愣,青紫色的嘴唇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笑。
他接过酒壶,艰难地仰头,灌下一口。
烈酒入喉,带来的却不是往日的灼烧与麻醉,而是一股针扎般的刺痛,
随即那点微弱的暖意迅速被体内的彻骨奇寒吞噬殆尽。
“咳咳……”他又咳起来,咳出的不再是血,而是带着冰碴的寒气。
他也将酒壶递向陆九渊。
陆九渊看着他,没有犹豫,接过酒壶,同样仰头饮下一口。
酒很烈,是李寻欢一贯喝的那种最劣质也最烧喉的烧刀子。
就在这时,山谷入口处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呼喊。
“李大哥!李大哥!”
一个穿着红衣裳、梳着大辫子的姑娘奔来,脸上满是焦急,正是孙小红。
她的身后,跟着步履沉重、面色沉重的孙驼子。
孙小红一眼就看到倒在铁传甲怀里、面无人色、浑身散发着寒气的李寻欢,
顿时吓到,扑到近前:“李大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孙驼子快步跟上,看到李寻欢的模样,又看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陆九渊,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与悲愤。
他蹲下身,探查了一下李寻欢的状况,脸色更加难看。
“李……李探花……”孙驼子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沉重。
李寻欢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那双原本因寒冷而有些涣散的眼睛,努力聚焦看向孙驼子,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孙小红猛地抬起头,泪水汹涌而出,她看着李寻欢,又猛地转向孙驼子,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李大哥……诗音姐姐……诗音姐姐她……”孙小红的声音有点儿悲伤:“你走后不久……她……她自尽了!”
“嗡——”的一声,李寻欢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所有的寒冷、所有的疼痛、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变得毫无意义。
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颜色。
他看着孙小红一张一合的嘴,看着孙驼子沉痛地闭上眼,却听不见他们后面又说了什么。
孙小红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封折叠好的、似乎被泪水打湿过的信笺,递到李寻欢僵硬冰冷的眼前。
“这……这是诗音姐姐留下的……遗书……”
李寻欢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几乎用尽了灵魂里最后一丝气力,才勉强抬起手,触碰到了那封信。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握着它,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移向陆九渊。
陆九渊也正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澜。
李寻欢的嘴角,忽然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那比世界上最痛苦的哭泣还要悲怆千万倍。
他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结局。
他所有的牺牲,所有的退让,所有的痛苦,最终换来的,是这个结果。
林诗音用死亡,回应了他的一生,也回应了这荒唐而残酷的命运。
遗书上写了什么,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无外乎是“对不起寻欢”,“对不起小云”,“愿以死赎罪”……
每一个字,他都早已替她想好,也早已在自己的心里刻了千万遍。
他的一生,就像一个早已写定了结局的戏本,而他,只是按部就班地演到了最后这一幕。
他的身体不再颤抖了,那极致的寒冷似乎麻木了他所有的感知。
他只是看着陆九渊,用尽最后的力气,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或许,对于活得太苦太累的他来说,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陆九渊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一生都被情义与痛苦折磨的男人,走到了他命运的终点。
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塞到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