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一处僻静的山谷。
溪水潺潺,鸟鸣山幽,仿佛与外界的血雨腥风隔绝。
韩贞找到的这处地方确实隐蔽,适合休养。
阿飞和游龙生的外伤在云裳细心的照料和自身深厚功底的支撑下,已好了七七八八。
陆九渊大多数时间都独自坐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闭目调息。
他周身气息内敛,仿佛与周围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寒冰,烈火,厚土,三种内力循环往复,越发的顺畅。
三分归元气已经接近小成,只是浑厚程度依旧有些不够。
孤鸿剑吸收能量修复身体,但提升内力的效果,终究是太差了些。
这半月时间,每日只是打坐、练剑、吃饭、睡觉,仿佛少室山上那场惊天动地的杀戮与他毫无关系。
这一日,他正在青石上打坐,忽然心念微动,睁开了眼睛,望向谷口的方向。
秋风未动蝉先觉,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但他知道,有高手自北而来了。
一个时辰之后,负责警戒的韩贞也面色凝重地快步走来。
“公子爷,谷外来了两个人。”
“谁?”
“李寻欢。”
陆九渊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随即恢复平静。
他轻轻跃下青石,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天青色衣袍。
“走吧,去见见他。”
“爷,李寻欢前来,恐怕是来者不善。”韩贞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担忧。
小李飞刀的名头,足以让任何人心生警惕。
“无妨。”陆九渊淡淡道,“是友,不会动手。是敌,动手也无用。”
韩贞不再多言,转身引路。
阿飞和游龙生也听到了动静,走了过来,站在陆九渊身后两侧,眼神锐利。
不一会儿,就在山谷之外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铁传甲,另一个正是李寻欢。
他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衣衫,身形消瘦,面色苍白,边走边低声咳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他一步步走来,却自有一股沉静而坚定的气势,让山谷中原本悠闲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
他的目光,越过韩贞,越过阿飞和游龙生,直接落在了陆九渊身上。
四目相对。
一个深邃疲惫,带着探究与决然。
一个冰冷幽深,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溪水声、鸟鸣声似乎都远去,只剩下风吹过山谷的呜咽,以及李寻欢压抑的咳嗽声。
“你来了。”
陆九渊率先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来了。”
李寻欢停下脚步,距离陆九渊三丈之外。这是一个微妙的位置,进可攻,退可守。
“来看我死了没有?”
陆九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弄,又似无所谓。
“来看你,”
李寻欢缓缓道,目光扫过陆九渊略显苍白的脸,“也来问你。”
“问什么?”
“问少室山。”
李寻欢的声音提高了一些:“问那一百零八罗汉,问心眉、心鉴两位高僧,问心湖方丈,问那数百武林同道!”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陆九渊的眼睛:“问你,为何要下那般杀手?
问你,烧寺屠僧,可是你心中所谓的公道?”
“我们的计划,只是引出那些人渣,清理江湖恶人,最终为何会走到这个地步?”
陆九渊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山谷里的风似乎更冷了些。
阿飞的手按上了剑柄,游龙生眼神凶戾,韩贞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李寻欢那平和语气下蕴含的风暴。
良久,陆九渊才轻轻开口,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淡漠:
“他们要我死,我便杀了他们。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李寻欢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咳嗽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
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红晕,
“好一个‘如此而已’!那可是数百条人命!千年古刹!武林根基!”
“武林根基?”
陆九渊嗤笑一声,笑声冰冷,“藏污纳垢,伪善卑劣的根基?
林仙儿的入幕之宾?排列兵器谱,让江湖散人自相残杀的阴谋家,围攻于我的乌合之众?”
他向前微微踏出一步,虽无杀气外露,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散开来。
“你可知道,少室山上,一千四五百人,林仙儿睡过的占了一半。
你可知道?因为我戳破了他们的阴谋。十大门派恨我入骨,拼了命也要杀掉我。
可知道我所杀之辈,尽是围攻我之人,不参与此战者,一个不曾伤。”
李寻欢的咳嗽声在山谷间回荡,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
良久,他才缓缓直起身,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擦了擦嘴角,那手帕上赫然染上了一抹惊心的殷红。
他抬起眼,目光依旧锁定着陆九渊,那目光里有痛心,有不解,更有一种深沉的悲哀。
“即便如你所说,他们围攻于你,罪有应得……但杀戮,永远是最后的选择,而非唯一的选择。”
李寻欢的声音沙哑却坚定,“以暴制暴,仇恨只会循环往复,永无尽头。
你所做的,是在血洗江湖,而非清理江湖。”
“最后的选择?”
陆九渊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丝毫温度,“李探花,你总是这般天真。
当你深陷重围,一千五百人欲将你碎尸万段时,你与他们讲道理?讲仁恕?他们听得进去么?”
他微微抬手,指向山谷外的方向,仿佛指向那日的少室山:
“那时,刀剑就是道理,生死就是选择。
他们选择了杀我,我便送他们一程。很公平。”
“至于仇恨循环?”陆九渊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愈发明显,
“我杀了他们,他们的师门亲朋自然可以来找我报仇。
只要他们有能力杀我,我也认。但这与他们当日该不该死,是两回事。
若因惧怕后续的仇恨而不敢挥剑,那才是真正的懦弱。”
“这不是懦弱,这是……”李寻欢想要争辩。
“是什么?”
陆九渊打断他,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李寻欢心底:
“是你那套宁愿自己痛苦也绝不伤害他人的伟大情操?
李寻欢,你把自己活成一个悲剧,难道就想让所有人都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