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熹园那场风波,余热不退,足足在京中传了十日。
一直持续到大年三十。
这是孟家二十年来,最惨的除夕夜——
孟良平身陷大牢,在重刑之下交待军饷的去向。
姜老夫人躺在床上,生不如死的继续活着。
孟怀一贬为戍卫,大年三十仍在宫门当值,风雪不歇。
孟柔幽居在灵妙庵吃斋,每隔十日送来的信件,几乎张张浸满泪水。
唯有孟瑶。
去宫中赴宴!
除夕宫宴,是皇帝一家人团聚守岁的日子。
她虽不是皇亲,但挂着“常宁郡主”的封号,名义上也算是宗室人。
于是也在邀请之列。
今日操办除夕宫宴的,还是江贵妃。
毕竟当着皇帝的面,她不敢作妖。
所以这顿饭,孟瑶吃得格外轻松。
楚墨渊坐在皇帝身侧,一抬眼,正好能看见她鼓着腮帮子吃东西的模样。
她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
楚墨渊偷看着她,又学着她的模样,捏起同样的菜品,咬了一口。
——竟真有几分好吃。
可惜,皇帝不许他喝酒。
否则,他也想尝尝今晚佳酿,看是何种滋味,竟让那丫头一杯接一杯,怎么也喝不够。
子时一过,钟鼓齐鸣。
守岁仪式完毕,宫宴散场。
孟瑶带着青鸾上车,车厢温暖。
她靠在软垫上,脸颊绯红,眼神微醺。
今日入宫,是青鸾陪着的。
紫鸢回禾子巷陪她的父亲守岁去了。
这几个月,她父亲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如今已经可以下床行走。
原本,孟瑶也让青鸾也回家去。
但这丫头固执的很,非要留下来,说是家中饭菜没有宫里的好。
孟瑶知道小丫头的心思——她是想陪着自己。
于是,便将她留了下来。
毕竟……前世的青鸾跟她过了太多苦日子。
她吃香喝辣的时候,自然少不了这丫头的!
……
马车摇摇晃晃往安定坊驶去。
今晚难得轻松。
她又饮了不少酒,双颊一直红扑扑的。
看上去粉粉嫩嫩,十分**。
青鸾看着她笑:“小姐如此贪杯,竟是个小酒鬼呢。”
孟瑶吐了吐舌头。
到了孟府门外,台阶前站着一个人。
“表少爷?”青鸾惊讶道。
孟瑶一听,酒意顿时醒了一半。
雪地中的宋岫白,一身藏青斗篷,身姿清峻。
掌心提着一盏宫灯,灯光照在他眉眼上,在寒夜里映出几分温柔。
她立刻乖乖站好:“表哥。”
宋岫白上前,皱眉:“怎么喝了这么多?”
孟瑶揉了揉脸颊,有些心虚:“宫里的桃花酿甜甜的,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这么喜欢?”宋岫白笑,“改日我叫人送几坛来。”
说着,他望向青鸾:“你先去熬碗醒酒汤,我送瑶儿回如意居。”
宋岫白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带来的长随正合力从车上搬下一个高柜,一并抬进了孟宅。
“表哥怎么来了?”孟瑶喝了一盏热茶,终于缓过来了。
“你难道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宋岫白笑着问道。
“除夕啊。”
“还有呢?”
“嗯?”孟瑶茫然地歪了歪头。
宋岫白笑着看她:“今日是你生辰。”
孟瑶愣住了。
她……确实忘了。
她只记得除夕。
因为前世的自己,正是死在除夕夜。
却忘记了,除夕,也是她的生辰。
前世,每一年的除夕都太过痛苦。
因为孟柔每年除夕夜都会回将军府。
每次回来后,都会去小院将她狠狠折磨一番。
她已经忘记的事,还有人为她记着。
“多谢表哥。”她小声说道,“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无妨,有我为你记着。”宋岫白笑着说完,宋金便吩咐长随,将那柜子抬入如意居。
“这是什么?”孟瑶疑惑。
“瑶儿自己打开看看。”
孟瑶狐疑上前,小心地拉开柜门。
只见其中躺着一块温润如水的玉珏,色泽通透,光华流转。
比之先前在及笄礼上所见那块的玉珏,更胜一筹。
孟瑶呆住了:“怎么……”
宋岫白说道:“先前及笄礼上,我曾说过此玉一共两块,一块进贡入宫,另一块用来为你庆生,这便是瑶儿的生辰礼。”
“不行不行不行!”孟瑶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这是表兄花了三年时间,从西北苦寒之地寻来的千年碧玉。
若是用在她的身上,岂不可惜。
“不能要?”看着她满脸抗拒的样子,宋岫白故作叹息,“可是,你若不要……我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他带着一丝落寞:“毕竟……当日在含饴殿内,我曾当着陛下和贵妃之面,亲口说出已将此物,送给你做生辰礼了。”
“你若不收,那岂不是表兄欺君?若真是如此,那我只能明早入宫领罪……希望圣上仁慈,让我死得快些。”
孟瑶:“……”
表兄这样子,有点……有点怪。
“瑶儿……还是不肯收吗?”宋岫白俯下身,目光与她齐平。
目光灼灼的探究。
这样的宋岫白,让孟瑶无法招架,她只得匆忙应下:“既然如此,那我便收下。多……多谢表哥。”
“瑶儿……”
“嗯?”
“生辰快乐!”宋岫白的嘴角,是毫不掩饰的笑容。
孟瑶低下头,悄悄红了耳根。
他们站在如意居的二楼。
四周一片寂静。
因而他们说话时,并未注意其他。
更没注意到,在不远处的树梢上。
正有一道暗影,在猎猎寒风中望向他们。
那是楚墨渊。
一出宫,他便让暗卫引开其他护卫,他自己直奔孟府而来。
他知道,今日是孟瑶的生辰。
他想悄悄给她一份惊喜。
就如此刻,他手中拿着一副小巧的袖弩。
可是他的目光,却带着十分的落寞。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深厚内力感到厌恶。
如果不是如此。
他便听不见对面二人的悄声细语。
也看不见那个少女羞红的面颊,还有男子灼灼热烈的目光。
这副袖驽,花了他十日的时间。
精致打磨,没有一处不透着仔细和用心。
可如今……
竟送不出去了。
他就说,表哥表妹什么的。
最烦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