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风,停了。
空气潮湿而粘稠,带着腐叶与泥土混合的腥气。
朱宁靠在一棵巨樟的树干下,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烧红的炭火。
他到了。
头顶,那熟悉的树洞像一只沉默的眼睛,俯瞰着他这个狼狈的闯入者。
“嘎。”
乌鸦精在不远处的树冠上落下,它没有像往常一样靠近,漆黑的豆眼里满是警惕与不安。
它在害怕。
害怕朱宁身上那股混杂着佛光与死气的,不祥味道。
朱宁没有抬头。
他只是解下蹄上那柄冰冷的短刃,用尽最后的力气,开始攀爬。
藤梯粗糙,磨破了他掌心新结的血痂。
他不在乎。
当他终于翻身滚进那个熟悉的树洞时,一股浓郁的草药味迎面扑来。
油灯依旧。
独眼狼妖背对着他,坐在木墩上。
它没有擦刀。
它在等他。
“你身上的味道,”
老狼沙哑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很复杂。”
它缓缓转过身,那只冰冷的独眼,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瞬间锁定了朱宁。
狼妖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
那不是嫌恶,也不是杀意。
是一种……
混合着惊奇与审视的古怪神情。
朱宁没有理会,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株通体墨绿的腐骨草。
草叶在摇曳的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
“东西,我拿回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破损的风箱。
独眼狼妖的目光从腐骨草上扫过,却没有立刻去接。
它的视线,死死钉在朱宁的胸口。
仿佛能穿透血肉,看到他丹田里那场冰与火的惨烈战争。
“佛门的秃驴,在你身上留了东西。”
它忽然说道,语气笃定。
朱宁的心,猛地一沉。
“还有一股更麻烦的……是掘墓人的死气。”
老狼站起身,一步步向他走来。
它走得很慢,干瘦的身体里,却散发出一股山岳般的压迫感。
朱宁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剔骨短刃。
狼妖在他面前半尺处停下,低下头,硕大的鼻子在他身上轻轻嗅探着。
那动作,不像是在审视猎物。
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医师,在诊断一具即将腐烂的尸体。
“有意思。”
许久,它直起身,那只独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佛火炼体,死气淬骨。”
“它们没有杀死你,反而在你这头**的身体里,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
“小家伙,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这条命,比浪浪山大王的位子还值钱?”
朱宁听不懂。
他只知道,自己快要被这该死的平衡撕碎了。
“一半的腐骨草,给我。”
他低吼道,将手中的灵草向前递去。
独眼狼妖终于伸出爪子,却不是去拿草。
它用两根锋利的指尖,精准地夹住了腐骨草的一半叶片,轻轻一撕。
一半,分毫不差。
“这一半,是我的报酬。”
它将撕下的半株草随手扔进口中,咀嚼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另一半,是你的。”
朱宁愣住了。
“这东西,能救我的命?”
他嘶哑地问。
“救命?”
独眼狼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它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不。”
“它救不了你的命。”
“它只能帮你把这碗冰火交融的毒药,暂时压下去。”
老狼的独眼里,闪过一丝残酷的怜悯。
“最多三个月。”
“三个月后,当腐骨草的药力耗尽,你体内的佛火与死气,会把你从里到外,烧成一捧既不属于佛,也不属于鬼的……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