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将破旧的足浴店店面吞没。
舒允晏悄无声息地靠近,确认陈德明不在店里,才敢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永远带着一股劣质按摩油味道的后门。
店里没开主灯,只有墙角一盏昏黄的小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前台区域,更深处则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空气里残留着白天的烟味,汗味和各种精油香膏混合的,令人胸闷的复杂气味。
逼仄的空间里,欧莉莉仰面躺在那张破旧的人体按摩椅上,椅子通着电,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嗡嗡声,正在自动运行着某个程序。
椅背一下下地起伏,敲打着女人瘦弱的脊背,而欧莉莉就那么傻傻地躺着,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低矮的天花板,对身体的震动毫无反应,像一具被随意安置的木偶。
她的嘴角甚至有一点口水的痕迹,在昏暗中微微反光。
而在离按摩椅不远的地上,紧靠着狭窄的单人床床沿,陈绚烂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蜷缩在那里。
她没有**,甚至没有垫任何东西,就那么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单薄的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蜷缩成一团的轮廓,显得无比脆弱和孤独。
床铺整整齐齐,仿佛那张床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冰冷的摆设,而非可以安歇的港湾。
“绚烂?”舒允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生怕惊到那边按摩椅上的欧莉莉。
蜷缩的身影猛地一颤,陈绚烂倏地抬起头。
看清是舒允晏,她眼中瞬间的惊慌才褪去,但随即是一种更深重的疲惫和麻木。
她的脸上有明显的泪痕,眼眶红肿,但在昏暗光线下并不明显,她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一下脸,试图掩饰。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看他不在……”舒允晏走近她,也蹲下身,目光扫过旁边按摩椅上对她们对话毫无反应的欧莉莉,心里一阵酸楚,“舅妈她……”
“没事,就那样。一会儿程序停了,我扶她**。”
“他又逼你了?”舒允晏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怒火。
陈绚烂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把膝盖抱得更紧,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虚虚地落在对面墙壁一块剥落的墙皮上:“刚走没多久,喝多了……”她的话语含糊,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按摩椅持续工作的嗡嗡声,单调而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陈绚烂才极轻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允晏,有时候我真觉得……活着太累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像我妈这样,忘了所有,是不是反而……轻松点?”
舒允晏心头一震,猛地抓住她冰凉的手:“别胡说!”
“我下载了一部悬疑电影,给你解解压。”
“好。”
舒允晏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微光映照着两个女孩年轻却过早染上阴霾的脸庞。
她们戴上耳机,挤在狭小的单人床上,点开一部下载好的悬疑犯罪电影。
影片里,侦探正抽丝剥茧地追踪真凶,紧张配乐扣人心弦。
看到关键时刻,凶手即将浮出水面,陈绚烂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呼吸都屏住了。
舒允晏侧过头,看着她专注又带着一丝压抑兴奋的侧脸,轻声问:“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是他女儿。”
“我感觉是他老婆。”
“也有可能是他的小叔子……”
“我感觉每一个人都像凶手……”
“马上就到大结局。”
电影落幕,字幕滚动……
“我先回去了,明天来接你一起上学。”
舒允晏压低声音,担忧地看了一眼帘子后昏暗的屋内。
“好。”陈绚烂点点头。
送走舒允晏,陈绚烂轻轻合上后门,落锁。
屋内重新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母亲欧莉莉偶尔发出的,无意识的呓语,以及破旧冰箱压缩机启动时的嗡鸣。
这样的夜晚,她已经习惯了。
陈德明有时候几天不回家。
起初,街坊邻居还会好奇地问一句“老陈呢?”陈绚烂会低着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出去……办事了。”后来,他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三五天,一个星期,甚至更久。
放学后,她不再需要急匆匆地赶回家担心面对父亲的责骂或那些令人作呕的客人。
陈绚烂给母亲擦身,喂饭,清理大小便,按摩僵硬的四肢……
这些繁重而令人疲惫的劳作,竟奇异地带给她一种扭曲的平静。
至少,不用面对陈德明。
不回家也好。
这个念头时常冰冷地划过她的心底。
她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利用这一点。
当热心但也好事的邻居提着一点水果来看望,唏嘘地问:“绚烂啊,你爸又不在家?这当爹的,老婆病成这样,怎么老是让你一个孩子扛着?”
陈绚烂会抬起一双欲哭无泪,显得无比无助的眼睛,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阿姨……我也不知道爸爸去哪了……电话也打不通……”她不会说任何具体的坏话,只是反复强调他的不在家和联系不上,将担忧,委屈,无助扮演得淋漓尽致。
她是在为以后做铺垫。
每一次诉苦,每一次强调父亲的缺席,都是在街坊邻里间埋下一颗种子陈德明,就是一个抛下病妻幼女,不负责任,甚至可能已经跑路躲债的烂人。
有时候陈德明一两个星期都不回来。
房间里仿佛彻底失去了他的气息,只剩下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般的死寂。
街坊邻居的议论也渐渐变了味道。
“看见没?老陈估计是真跑了!欠了那么多债,哪还敢回来?”
“造孽哦,留下这么个傻老婆和闺女,这日子可怎么过……”
“绚烂那孩子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爸……”
月考成绩单发下来的第二天,陈德明回来了。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店门时,陈绚烂正蹲在后院搓洗欧莉莉弄脏的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