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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太子忽然想起冷宫中那个被遗忘的弟弟。
“父王，”太子趋前一步，“冷宫中不是还有位皇子吗？他也是皇室血脉，若能代父殉国，既全了皇家体面，又救了满城百姓。”
刘帝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但那孩子……”
“他本就残疾，活着也是受罪，不如让他为社稷尽忠。”太子接着说，“如此，史书上也会记他一笔。”
……
于是，十五岁的小残废被推上皇位，成为只做一日的皇帝。
他穿上了从未见过的华服，尝到了从未吃过的珍馐，内心却充满恐惧。
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我才十五岁，我怕疼，我不想死。”
少年对着藏经阁中的武器哽咽道。
他好害怕……
他能不能不死呀？
为什么周围人都在劝他坦然赴死呢？
虽然这笔买卖真的很划算……只要他一个人的命，这满城的人就不用死了……
他坐在那金光璀璨的皇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扶手上雕刻的龙鳞。
龙鳞的边缘很锋利，刺得他指尖生疼，但这疼痛却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清醒。
下面的大臣们跪伏在地，高声歌颂着他的“无私”与“大义”。
那些华丽的词藻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却像是一把把钝刀，一下下地剐着他的心。
他听得懂那些话里的每一个字，却听不懂它们组合在一起的意思。
为什么**，就成了无私？
他还是好害怕。
害怕得胃里翻江倒海，害怕得指尖冰凉，害怕得想要蜷缩起来，就像小时候在冷宫的角落里那样。
可是他不能，他现在穿着这身沉重的龙袍，坐在这个高高的位置上，连害怕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藏经阁里的老爷爷给他讲过那么多英雄的故事，教过他那么多道理，却从来没有教过他，如果不想死，该怎么办。
“公公，”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大臣们的颂扬声淹没，“我……真的必须得**吗？”
侍立在一旁的大太监立即堆起谄媚的笑容，那笑容太过热情，几乎要从他脸上溢出来。
“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这是为国捐躯，是万古流芳的美事啊！百姓们都会记得您的恩德……”
小残废怔怔地看着那张笑脸，忽然觉得一阵反胃。
他记得这张脸。
八岁那年冬天，冷宫特别冷，他和嬷嬷已经两天没有吃到一点东西了。
嬷嬷拉着他的手，说去御膳房看看，或许能在泔水桶里翻到些厨子们倒掉的剩饭。
他们运气很好，真的在桶里找到半个没馊的馒头。
嬷嬷高兴得像是捡到了宝贝，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说要带回去和他分着吃。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小残废永远记得那个人身上的香粉味，浓烈得让他想打喷嚏。
他抬起头，看见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冰冷的眼睛。
“哪来的脏东西，也敢往咱家身上撞？”那人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是一根针，刺得人耳膜生疼。
嬷嬷连忙跪下来磕头，把他护在身后：“公公恕罪，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公公……”
那人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只是摆了摆手。
立即有几个小太监冲上来，对着嬷嬷拳打脚踢。
小残废想扑上去保护嬷嬷，却被一把推开，轮椅翻倒在地。
他只能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嬷嬷被打得奄奄一息。
那个白净脸的太监自始至终都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后来，是小太监们把嬷嬷拖回冷宫的。
那天晚上，嬷嬷把那个沾了泔水味的馒头塞进他手里，然后就再也没有起来。
小残废一直觉得，如果那天他不那么饿，如果他没有答应嬷嬷去御膳房，如果他没有撞到那个太监……嬷嬷是不是就能活得更久一些？
而现在，当年那个冷着脸的太监，正对他露出最谄媚的笑容，劝他**。
“陛下，您可是明君啊，为了百姓，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大太监还在说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史书上一定会重重记上一笔，颂扬您的功德……”
小残废看着那张笑脸，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摸了摸袖中那枚冰冷的绳镖，老爷爷送给他的绳镖。
他……他还是不想死……
……
可是如果他不死，那些百姓该怎么办？
他想起了八岁那年的冬天，嬷嬷走后，冷宫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旷。
七年了，藏经阁里的兵器是他唯一能倾诉心事的伙伴。
但宫墙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
通过冷宫角落那个被杂草掩盖的狗洞，他窥见过人间的温度。
第一次钻出去时，他紧张得浑身发抖，却意外撞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你的腿疼吗？”小女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油纸包着的糖，“吃了糖就不疼了。”
那颗糖很甜，甜得让他想哭。
后来他常常偷偷溜出去。
有个卖饼的老妪，每次见到他都会掰下半张饼，硬塞进他手里：“多吃点，正长身体呢。”
那些饼总是温热的，带着芝麻的香气。
酒楼的小二也认得他，常常把客人吃剩的菜仔细包好，等在巷口：“今天有红烧肉，快拿回去吃。”
这些普通人给予的善意，是他冰冷人生中唯一的暖意。
他们从不过问他的来历，也不因他的残疾而轻视他，只是单纯地对他好。
……小残废想报答他们。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绳镖，冰凉的金属渐渐被捂得温热。
大太监还在喋喋不休地劝说着，话语中满是冠冕堂皇的大义……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殿下跪着的群臣，最后定格在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上。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朕会去的。”他说。
——他最终做出了决定。
夕阳西下，少年皇帝乘坐轮椅来到城墙之上。
城墙下，敌军的刀剑闪着寒光；城墙内，百姓们屏息凝望。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绳镖，轻轻**。
“不想死……我好怕疼……”他喃喃自语，“唔……下辈子……能不能多一个人爱我呀……”
他不贪心的。
一个人就好。
绳镖划过天际，在夕阳映照下闪出一道金光。
下一刻，鲜血染红了城墙上的青砖。
……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
唯有藏经阁永远失去了它最后的小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