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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心尖滚烫
这个声音虚弱无力,又透着熟悉的欠揍,陆羡蝉猛然回首——
牢房里,那团血污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四肢,朝她露出了那张惨白的脸。
紧悬的心脏霎时落回胸腔里,随即而来的,是惊怒掠过。
“你……你……”
该死的谢翎,这样耍她好玩吗?!
“我就是想看看,你为一个人到底能急到什么程度?”
谢翎别过头,明明依旧是面无波澜,眼底却交织着丝丝恶劣与隐忍的怒意。
陆羡蝉深吸一口气,但堆聚起来的情绪已经四处奔逃。
她强撑着气势:“就算没死,你也不该把他打成这样。”
闻言,本是在细细打量她神色变化的谢翎,轻淡地冷笑一声:“这是他应得的。”
“……”
陆羡蝉目光投向牢里,此刻苏令仪则躺在地上,胸膛起伏微弱,毫无气力。
仿佛刚刚出声,只是不愿意让她做出什么傻事一样。
即使能出声,苏令仪也不会认为自己有错,他总认为自己是世上最对的那个人。
“他罪不至此。”
她只好垂着眼睫,试图将往事一一道来:“三年前霉疫爆发的时候,他作为太医参与了病症的救治。但霉疫古怪且爆发得毫无痕迹,上至宫廷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一幸免。”
“他日夜钻研,心里有了几个想法,于是在城中召集病人,分为三组,逐一试验。”
“拿人做试验,说起来并不道德,但事情迫在眉睫,有不少病重之人也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其中就有……纪远伯。”
苏令仪生性狂悖,纵使纪远伯命在垂危,他也浑然没有特殊照顾,只将他当作寻常百姓一样试药。
谢翎眼睫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纪远伯那组的药方错了?”
陆羡蝉不敢直视他,别过头道:“这本来就是纪远伯自己要参加的,但运气这种东西,谁也说不清……纪远伯死了之后,继位的小纪远伯递了折子,以谋害下毒的名义,请求陛下赐死苏令仪。”
原本霉疫平息,苏令仪算是头功,本该嘉奖。
但纪远伯府抬了当年先祖赐下的牌匾去皇宫里跪着,声泪俱下的地,诉说着这些年老纪远伯的劳苦功高,令天子动容。
苏令仪的面容掩在阴影里,毫无波澜,仿佛这段过往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一样。
“一边是勋贵世家,一边是年轻太医。”谢翎唇角掀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陛下的选择真是一目了然。”
听他对当今天子这样淡淡讥讽的评价,陆羡蝉倒是愣了一下。
随即点点头:“不过还是留了一线余地,但为了给纪远伯府一个交代,苏令仪这三个字是永远不能再出现在长安了。”
她撒了一个小小的谎,所以不自觉咽了咽嗓子——
苏令仪并不是陛下想放过的,而是有人替他求情,这才饶了他。
“很动听的故事,权势压迫,无奈离开,隐姓埋名……”
谢翎似乎没有察觉她这个小动作,眸光微微垂下:“但这又如何?他在这里,是因为他不仅与烛山匪徒勾结,还私闯禁宫。”
“二罪并罚,他能活着已是侥幸。”
私闯禁宫?再一看,苏令仪身上的血迹竟大多来自弓弩造成的伤口。
陆羡蝉瞳仁骤然一缩。
她收到信时,陆灵说是第二封信,那第一封在谁的手中已经不言而喻。
大抵是因为当年为苏令仪求情的人……
思及此,她强行按捺住不安,抿唇抬眸:“苏令仪与烛山匪徒并不相熟,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
她一副郑重的样子,竟是真的一无所知。谢翎视线与之相碰:“你与其质问我,倒不如问他为何下毒?”
但苏令仪却一反常态地闭上眼睛,仅仅发出一声虚弱的咳嗽。
陆羡蝉恍惚了一下。
下毒……
他们之间无冤无仇,怎么会成了要杀谢翎的人呢?这时她想起谢翎曾质问过她的话。
“放火,下毒,与贼人私相授受……哪样是你不敢的?”
下毒?
回想他恢复记忆时冰冷的眼神,经久不愈的伤口,一路对自己冷嘲热讽,一个大胆的揣测浮上陆羡蝉心间。
她震惊看向谢翎,十指交握,指节微微泛白:“你说我下毒,也是因为这件事?我给你吃的药是苏令仪给的,所以你认定是苏令仪要谋害你?!”
谢翎眼睫一动,以沉默作答。
陆羡蝉愣了愣,没由来地脱口而出:“那你后来怎么不怀疑我了,问也不问就认定是苏令仪?”
“因为不能是你。”谢翎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缓而轻地道,“只能是他。”
这话很奇怪。
陆羡蝉听得似懂非懂,“噢”了一声。
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好像自己真的在渐渐握住一支锋锐无比的箭。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她并不排斥,甚至觉得自己在享受。
“时间到了,你再站下去我也不打算放了他。”
谢翎也不愿意再同她深入这个话题,站直了身体。
陆羡蝉见他往外走去,迟疑地看了一眼苏令仪,她将一瓶伤药放在牢房门口,跟上谢翎。
地道空旷,颇有些烛山山腹的形容,察觉到她步伐踉跄,谢翎稍稍放缓了脚步:“放心,暂时不会杀他。”
话音刚落,他感觉左臂一沉。
身后的陆羡蝉倏地抓住了垂落的长袍袖口,用指尖轻轻勾着,并未用力。
谢翎盯着她渗出汗的鼻尖看,仿佛只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一个动作,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
“当时,是不是很疼?”
她无意识地在手指上卷着他的袖子,声音在暗室里低得仿佛叹息。
谢翎觉得她好像在卷自己那乱成麻的思绪,又好像在卷着他的心绪。
他迟迟不答,陆羡蝉眼睫颤了颤,慢慢松开他:“……随便问问。”
“是不是在疼……”
谢翎没有给她彻底放开的机会,缓缓道:“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陆羡蝉忽觉,心尖有些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