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落江珩 第二十六章 地震

2008年5月12日下午,源泉小学的全体师生在操场集合,准备步行去县里的电影院看一场爱国教育电影。

“各班班长报数!”安为民洪厚的声音在操场上回荡。

这时,苏棠感到脚下的大地突然晃动了一下。她以为是错觉,但紧接着,更剧烈的摇晃来了。操场边的篮球架开始左右摇摆,教学楼上的玻璃窗发出可怕的“咔咔”声。

“地震了!快蹲下!”安为民的吼声瞬间划破天空。

整个操场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哭声、老师的呼喊声混成一片。苏棠本能地蹲下,队伍里的几个女生已经吓哭了,男生们却兴奋地讨论着,似乎把这当成了一场游戏。

地面持续剧烈摇晃着,安为民站在操场中央,脸色铁青但声音依然坚定:“老师们组织好各班学生!远离建筑物!不要慌乱!”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猛烈的震动袭来,苏棠看到不远处的老教室轰然倒塌,扬起一片黄土。

25.震动终于停止了。飞扬的尘土缓缓落下,苏棠松开抱头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她抬起头,看到副校长安为民正和几位老师快速交谈着,他们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各班班主任立刻清点人数!”安为民的声音有些嘶哑,“联系学生家长来接。”

班主任组织学生们排成两队。苏棠站在队伍中间,听到前后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我家的房子会不会塌了?”

“刚才太可怕了,原来地震这么恐怖!”

“我爸爸说我们这里不在地震带上啊...”

与他们不同的是,地震这个词语对苏棠来说是全然陌生而令人恐惧的。

班主任拍了拍手:“同学们安静!现在我们要保持镇定,等家长来接。记住,不要擅自离队!”

校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家长,每个人脸上都写满焦虑。苏棠踮起脚尖,在人群中搜寻着母亲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同学被家长接走,操场渐渐空旷起来。苏棠站得有些累了,蹲了下来。

“安安!”

熟悉的声音让苏棠猛地抬起头。杜若推着自行车,额上全是汗珠,苏棠飞奔过去。

“妈…”她的声音闷闷的,有些鼻音。

杜若疲惫地笑了:“别怕,我请了假就赶过来了。”

走进针织厂家属院的胡同,景象触目惊心。一整排围墙像被无形的巨刃切过,齐刷刷地倒了。砖块和水泥板散落一地,几个邻居正围在空地上,人心惶惶。

杜若停下自行车,后怕道:“幸亏今天学校组织你们看电影,学生都在操场上...”

苏棠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从未想过,平日里坚固的墙壁会像积木一样脆弱。那些她每天上学路过的高墙,如今变成了一地废墟。

当天夜里,苏棠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到有人在摇晃她。

“安安,醒醒,又地震了。”杜若声音焦急。

窗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杜若迅速给苏棠披上棉袄,五月的夜晚本就阴冷,加上连日下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意。苏棠还没完全清醒,就被母亲背了起来。老苏已经等在门口,手里拿着手电筒。

“厨房塌了,”老苏简短地说,“居委会让所有人转移去广场的帐篷。”

杜若背着苏棠快步走在黑暗的巷子里,老苏在前面用手电筒照亮。苏棠趴在母亲背上,能感受到杜若急促的呼吸和微微发抖的身体。母亲的背很温暖,苏棠把脸贴上去,闻着那熟悉的香气,心中的恐惧渐渐平息。

广场上已经搭起了几十顶蓝色救灾帐篷,像一片临时的小村庄。李婶看到他们,连忙招手:“这边!你们家和苏姐一家安排在一个帐篷里。”

帐篷比苏棠想象的要小得多。七个人——苏棠一家四口,还有姑姑、姑父和表姐,挤在同一个空间里。地上铺着居委会发的草垫,角落里堆着几箱方便面和矿泉水。

“将就一下吧,”姑父叹了口气,“汶川那边更严重,北川县都平了。”

杜若帮苏棠整理出一个可以躺下的地方,用棉袄给她当枕头。帐篷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方便面的调料香气。苏喜垂着眼皮玩游戏,苏姐给他泡好了面,撕开一根火腿肠放进去。

“安安,给。”表姐递来一根火腿肠,苏棠看了看母亲,杜若替她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老苏蹲在帐篷口,正在检查他的手电筒和雨靴:“水利局通知了,明天一早我要去柳林那边抢险,听说泥石流冲毁了几段公路。”

杜若担忧地看着丈夫:“你要小心,听说余震还会持续...”

夜深了,帐篷里渐渐安静下来。苏棠蜷缩在母亲身边,听着外面时远时近的说话声,感受着余震带来的轻微晃动。

第二天早晨六点,老苏就出发了。苏棠醒来时,看到母亲正和姑姑一起用居委会发的小煤气炉烧开水。帐篷外雨还在下,滴滴答答地打在帆布上。

“学校都停课了,”苏姐对杜若说,“电视上说汶川那边死了好几万人,咱们这儿也有几百人伤亡。”

杜若脸色凝重:“竟然这么严重...”

“唉,八级的大地震,谁能料到。”

苏棠默默吃着方便面,听着大人们的谈话。她想起昨天在学校操场上感受到的那阵可怕晃动,原来在几百公里外的汶川,那震动要强烈得多。她不敢想象,几万人骤然失去生命是怎样惨烈的画面。

接下来的几天,帐篷区的生活渐渐形成了一种规律。白天,杜若会去居委会帮忙,苏姐则负责照看几个孩子。居委会每天分发矿泉水和方便面,偶尔还有些面包和火腿肠。表姐每天换着花样给苏棠编辫子,戴上和发圈同色系的发卡。

第五天晚上,老苏回来了。他满身泥浆,眼睛布满血丝,一进帐篷就瘫坐在地上。杜若赶紧给他倒了杯热水。

“柳林那边太惨了,”老苏声音沙哑,“泥石流冲毁了几户人家的房子,我们挖了一天一夜...只救出来几个小孩...”

他说不下去了,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苏棠从没见过继父这样的表情——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悲伤。她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把表姐给的糖放在老苏手心里。

老苏愣了一下,然后用长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摸了摸苏棠的头。没有言语,但那一刻,苏棠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

苏棠的姑父实时关注着汶川地震的新闻报道。看着那些倒塌的学校、哭喊的母亲、被埋在废墟下血肉模糊的孩子,苏棠常常忍不住掉眼泪。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也第一次意识到,能够和家人挤在一个狭小的帐篷里,是多么幸运的事。

一天夜里,余震再次来袭。帐篷摇晃着,苏棠被惊醒,本能地往杜若怀里钻。老苏迅速打开手电筒,检查帐篷的固定情况。

“没事的,”杜若轻拍着苏棠的背,“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苏棠抬头看着母亲疲惫却从容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家——不是在多大的房子里,而是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人愿意用身体为你挡风遮雨的地方。

帐篷外,雨还在下。但在这个拥挤的临时居所里,几颗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靠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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