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槛儿的言辞并不激烈,甚至称得上恭敬,声音语气也很是温婉柔和。
可她说的话却让一众以为她会被这阵仗吓得不知所措的人惊诧不已。
不仅仅为她是宫婢出身,却能对这种场面应对自如,更因她张口就能背出本朝律令,还这么一针见血!
一些等着看槛儿笑话的人表情变了,男人那边看太子的眼神也变了。
猜测难不成是太子教的?
魏嫔也是没料到槛儿一上来就上升到律法层面,还这般当众质问她。
魏嫔的脸瞬间黑成锅底。
不过槛儿可没管她的脸色。
问完也没等魏嫔开口,她转向帝后。
“陛下,娘娘,诚如董家夫妇所言,妾身确为元隆十一年五月被他家买去做其子董茂生之童养媳。
但关于陈氏所言,妾身有言要驳,望陛下、娘娘容禀。”
元隆帝颔首。
裴皇后:“但说无妨。”
槛儿行大礼谢了恩。
随后不卑不亢,字正腔圆道:“妾身被董家买入有一点需澄清。
妾身当时刚六岁,并非自愿被卖于董家,而是被妾身之舅舅、舅母下药迷晕,醒来后妾身人便已在董家。
这一点,当年董家附近邻里皆可为证。
故而按本朝婚律、刑律,妾身与董家的这桩婚约本该为无效婚约。”
“其次妾身初进董家时年方六岁,彼时董茂生智如三岁幼童,生活无法自理,如厕沐浴需妾身从旁辅助。
但妾身耗时一年,教会董茂生自行如厕、沐浴,董家妇陈月娥曾以此为傲,于周边邻里四处自满炫耀。
这一点,当年鸭嘴屯的人也可为证。”
“且元隆十三年采选宫人的管事曾实地调查,内务府应也有相关记载。”
骆峋适时起身。
“照此,宋氏则既不曾为人媳,亦不曾在礼法之外与人肌肤相亲。
按规矩便当得入宫与寻常宫人相同待遇。
儿臣恳请父皇召当年实地调查宋氏家世,及采选宋氏入宫之人上殿问话。”
不待元隆帝应声,魏嫔先开了口。
“谁知道这些人有没有被谁收买,他们的证词显然是不可取的。”
骆峋看过去,神情极为寡淡。
“孤在与父皇说话,召与不召父皇自有论断,魏嫔何时能做父皇的主了?”
魏嫔反唇相讥。
“婢妾实话实说,太子殿下倒也不必这般过激,给婢妾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骆峋:“孤亦实话实说,魏嫔也不必给孤扣帽,引导旁人以为孤居心叵测。”
别看太子平时除了谈正事话会多些外,其余多数时候都惜字如金。
然逢上这种别人故意针对他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一套,都是有话直接当面说。
这一点大抵像了裴皇后。
魏嫔果然被噎得不轻。
但她又不想在这么多人的跟前失了体面,故作大方道:“那您请便。”
“不必提醒,孤会自便。”
太子爷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
差点又有人没忍住笑出来。
魏嫔攥紧手帕抚着心口,不停地在心里暗示自己别着了这崽子的道。
槛儿压着嘴角朝对面看了一眼,太子也正好看过来,两道视线短暂交汇。
再默默分开。
元隆帝假装没看到他俩的眉眼官司,风轻云淡道:“就依太子所言。”
全仕财立马安排小太监去叫人。
等人来的期间,槛儿重新面向帝后。
“陛下,娘娘,关于陈月娥称其子夜里睡觉要抱着妾身,以及妾身六七岁便知行勾引之事纯属子虚乌有。
皆因妾身自打入了董家,陈月娥对妾身非打即骂,干完活不给饭吃是常事,夜里也不允妾身进屋安置。
而是将妾身赶至猪圈,妾身不曾与其子董茂生同榻而眠,自然不存在董茂生必抱着妾身才肯入睡一说。
此事当时在鸭嘴屯也不是秘密,妾身不畏流言,愿等陛下着人调查作证。”
“只妾身有一问想询问陈氏,恳请陛下特允他夫妻二人抬头回话。”
元隆帝:“可。”
槛儿便转向陈月娥夫妻“陛下准你二人抬头回话,现在你们抬头看着我。”
陈月娥记得让他们作证的那人说过,说是当天现场有很多达官贵人。
可能皇帝老爷和皇后娘娘都要问他们话。
让他们不要紧张。
然而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哪怕陈月娥平时胆子再大,为人再横。
就刚刚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也明显感觉到这些个贵人打机锋跟他们乡下的婆娘汉子吵架完全不一样。
尤其方才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个叫什么贵人的人就被废为庶人了。
庶人不就是平头老百姓?
只是笑了一下就从贵人变成了平头老百姓。
陈月娥刚刚说得言辞激烈的时候还没啥感觉,现在听了会儿贵人们的你来我往,她便忍不住怕了起来。
且见槛儿不仅没被她刚刚的那番话给震慑住,反倒说了这么多谁谁可以作证。
陈月娥的心就更虚了。
此时听槛儿让他们抬头,陈月娥下意识一个哆嗦,可转念想宋槛儿那死丫头凭啥对他们发号施令?
她当自己是谁啊?
一个没爹没娘,被舅舅舅母卖给他们家的**丫头,倒跟他们耍起威风来了!
陈月娥一口气上来。
竟是忘了皇帝派人去请什么人来作证的事了,猛地抬头瞪向槛儿。
“你想问啥!你再问我都是那些话!小小年纪不学好的狐媚子,勾引……”
“掌嘴。”
清冷的男声不大不小地响起。
陈月娥怔了怔。
却是没等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面前就悄无声息地多了个小太监。
啪啪几声脆响。
陈月娥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都没来得及反应人就倒在了地上。
“月娥,月娥……”
董大力一张黑脸都快吓成白脸了,颤着手想去拉陈月娥,又怕得没敢动。
最后把脑袋在地上磕得砰砰响:“皇帝老爷饶命!皇帝老爷饶命!”
魏嫔:“此二人是能证明宋良娣清白与否的重要证人,太子这般让人刑罚,莫不是想堵住此二人的嘴?”
骆峋冷冷淡淡瞥她一眼,“魏嫔喜被人辱骂,孤不喜,孤的人亦不喜。”
魏嫔以前没怎么跟太子对上,也是那时候没撕破脸,双方都做着面子功夫。
如今省了这些虚套,魏嫔才算是领教了太子的嘴有多毒,她险些被气笑。
骆峋懒得与她打嘴仗,睨着陈月娥。
“能好好说话了?”
陈月娥活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扇巴掌,疼得她脸皮子都在抽搐。
她哪里知道这扇巴掌在宫里其实是一种最基本的惩罚呢,不论宫女太监,掌起嘴来那都是极具有技巧的。
怎么打,才能既不显得失仪又能实实在在让人吃教训,都是有讲究的。
而徒手扇耳光只不过是掌掴一刑之中最常见,也最简单的一种的方式。
“能,能!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董大力连连代陈月娥答道。
陈月娥欺软怕硬,捂着脸吞下嘴里的血沫子红着眼眶点头如捣蒜。
槛儿问:“你说我跟一个货郎跑了,那我现在问你,那货郎姓甚名谁?
多大年纪,生的什么模样,又是哪里人士,他既在鸭嘴屯歇脚,那么这些事你应该清楚,你便如实招来。”
这些陈月娥老早就跟家里人对好词了,闻言眼珠子一转,张口就来。
“那人叫马石根,当时才十六七岁,据说是扬州那边的,长得眉清目秀的。”
“你呢?你也记得这么个人?”
槛儿问董大力。
董大力倒没因着槛儿之前给他们家做过童养媳就低看现在的她。
相反瞧着那一身绫罗绸缎,好看得不像话,又通身气派威风的小妇人,董大力感觉一块巨石压在他头顶。
他撑在地上的胳膊不禁发起抖来。
却是始终记得自家老婆子的话,咬牙道:“是、是这么个人……”
“你们记性还挺好。”
槛儿不明意味地轻笑道。
董大力把头低下去。
陈月娥捂着脸恨恨地偷偷瞪槛儿。
然后不待她暗想什么,就听刚刚让人掌她嘴的声音说:“劳请父皇准许他二人之子女进殿回话。”
元隆帝准了。
董茂生、秋穗娘和董娇杏被带进殿。
董茂生不懂皇帝老爷皇后娘娘什么的有多威风,只看这个大屋子里这么多男男女女,他便面露瑟缩之态。
扯着秋穗**袖子直往她身后躲。
秋穗娘缩着肩低着头,也顾不得把他扒拉开,全程一眼都不敢乱看。
董娇杏跟她差不多。
三人跪下,魏嫔先问:“董茂生,你可认得她?”
她抬手指了指槛儿。
董茂生朝喊他名字的人看了看,又看向对方指的人,怔了怔才道:“槛儿……”
魏嫔勾起唇角。
“分开了近十年还能记得名儿,能一眼认出来,看来也不是那么傻嘛。”
嗤笑了声,她继续问:“董茂生,你娘说你吃喝拉撒都离不得槛儿。
晚上睡觉都要抱着,槛儿还曾当着你的面脱过衣裳,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按说董茂生能把秋穗娘喊成槛儿,又在槛儿遮着面纱时也能把人认出来。
此时见到真人该更为热络才对。
可此时此刻董茂生除了瞅着槛儿,表情憨憨愣愣的外便没别的反应。
魏嫔又纡尊降贵地问了一遍。
他才动了动嘴皮子。
“槛儿、槛儿教我去茅房,教我洗白白,槛儿没**裳,槛儿没**裳!”
说着,他突然急了起来。
抓着头使劲挠。
“槛儿没**裳!没跟我睡!槛儿住猪圈,娘不让槛儿进屋,槛儿住猪圈……”
其实从魏嫔说她寻到了相关人证时,众人便知道东宫流言跟她有关了。
即便不是主谋,她也是从犯。
所以她问董茂生时,不少人都以为魏嫔许是在这**身上下了功夫。
毕竟**可好哄得很。
别人教他什么就是什么。
而**的话从司法上说不能当证词用,但从伦理世故上来说却是具备参考性的。
尤其这种涉及男女关系的事。
因此大伙儿见魏嫔这般胸有成竹,想当然便以为宋良娣怕是要栽了。
谁知这**居然唱了反调?!
别说信王妃信王等人没料到,便是陈月娥和董大力当爹**都没料到。
陈月娥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情急之下她一把抓住董茂生的胳膊,急道:“臭小子你胡咧咧啥!
老娘啥时候让她住猪圈了?啥时候不让她进屋了!她就是当你面**裳了,老娘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