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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卷着血腥气,吹过都尉行辕那洞开的正门。
李威站在庭院中央,脚下是那块断成两截的“青石城主府”牌匾。
他没有去看一旁面如死灰、抖似筛糠的刘铭,甚至没有理会那些跪了一地的官吏。
他的目光,平静地审视着这座刚刚被他用最血腥的方式夺下的府邸。
这里,将是他的王座。
至少,是这座城池的王座。
“将所有尸体拖到城外,三日之内,我要城中再无一具弃尸。”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仿佛在谈论的不是数百条人命,而是需要清扫的**,“张贴安民告示,宵禁之后,街上再有走动者,杀无赦。”
“传令下去,城中所有粮铺、钱庄,一律由我军部接管。所有物资统一调配,敢有私藏者,以叛逆论处。”
一条条冷酷的命令,从他的口中发出,经由身后的传令兵,迅速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座刚刚经历过血洗的青石城,牢牢地笼罩其中。
这是一套他再熟悉不过的流程。
在北地边境,每一次攻破蛮族的营寨之后,他都是用这套铁血手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混乱的废墟,变成一台为他服务的战争机器。
刘铭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完了。
从这块牌匾断裂的时刻起,他就不再是城主,而是一个等待发落的囚徒。
李威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刘城主,”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你治下不力,激起民变,本是死罪。不过,王爷仁慈,念你多年辛苦,总要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刘铭的眼中,瞬间燃起了一丝求生的希望,他挣扎着抬起头:“将军……将军请讲!下官……下官愿为将军做牛做马!”
“很好。”
李威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这次民乱,背后必有主谋。我要你,在三天之内,把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无论豪绅巨贾,还是帮派头目,都给我一一审出来,列成一份名单。”
“一份……”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慑,“让我满意的名单。”
刘铭的心,猛地一沉。
他瞬间明白了李威的意思。
这哪里是让他查案,这分明是让他递上一份投名状!
一份用青石城所有旧势力的鲜血,来染红李威新王座的投名状!
这份名单交上去,他刘铭,就将彻底沦为李威的走狗,手上沾满自己昔日同僚与乡绅的血,再无回头之路。
可他,还有选择吗?
“下官……遵命!”
刘铭重重地叩首在地,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李威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看他,转身走入灯火通明的书房。
那里,已经有亲兵铺开了崭新的青石城防务图。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终,落在了城外西北方,那个用朱笔圈出的地名上。
黑风寨。
“翠玉商会……听雨楼……还有这把火真正的源头……”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一个敢用一座城池做棋盘的人,倒是有趣。”
他很清楚,城里的这场乱子,不过是表象。
真正的对手,还藏在幕后,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他,恰恰最喜欢这种从黑暗中,将敌人亲手揪出来的感觉。
……
翰墨斋的反应,比李威预想的还要快。
天还未亮,一身素衣的楚风,便捧着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盒,出现在了更名为“都尉行辕”的府邸门前。
他没有丝毫的倨傲,姿态放得极低,恭恭敬敬地递上了拜帖。
书房内,李威看着那份措辞谦卑的拜帖,以及上面“听雨楼青石城分舵主兰翁”的落款,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出所料的笑容。
“让他进来。”
楚风走进书房时,明显感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
这股气息,源自那个安坐于主位的男人。
他明明没有释放任何威压,可那份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却让楚风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听雨楼楚风,拜见李都尉。”
楚风躬身行礼,将手中的木盒高高举过头顶,“家师兰翁,闻都尉神兵天降,扫平叛乱,还青石城一个朗朗乾坤,特备薄礼一份,以作军资,为王爷分忧。”
李威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木盒上。
一名亲兵上前,打开了盒盖。
刹那间,满室金光。
那不是普通的金银,而是一枚枚铸造精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叶子,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光芒。
“十万两黄金,”李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兰翁先生,好大的手笔。”
“都尉大人为国戍边,劳苦功高。家师常言,商贾之利,取之于民,亦当用之于国。”
楚风不卑不亢地回答,将兰翁教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说得好。”
李威点了点头,却话锋一转,“不过,我听说,搅起这场风波的翠玉商会,背后似乎也有你们听雨楼的影子。兰翁先生,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解释?”
楚风的心,咯噔一下。
但他面上依旧镇定,恭敬地说道:“都尉明鉴。翠玉商会原是我楼中产业,但不久前,已转手给了一个叫云**女人。此女心狠手辣,行事疯癫,我听雨楼亦是受害者。城中多处产业,皆毁于昨夜暴乱之中。”
他微微一顿,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愤恨。
“家师对这伙乱党亦是深恶痛绝。他已命我等全力配合官府,并整理出了一份暴乱头目的名单,以及他们平日里藏身的窝点,希望能为都尉大人分忧。”
说着,他从怀中,又取出了一份早已备好的名册。
李威看着那份名册,终于笑了。
他笑得意味深长。
这个兰翁,果然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送钱,是示好;撇清关系,是自保;而这份名单,则是纳上了一份比黄金更贵重的投名状。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听雨楼,愿意成为他李威在这青石城里,最锋利的一把刀,最听话的一条狗。
“很好。”
李威站起身,亲自走下台阶,拍了拍楚风的肩膀,“回去告诉兰翁先生,他的这份心意,我收下了。从今往后,听雨楼在青石城的生意,我李威,保了。”
楚风只觉得一股巨力从肩膀传来,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他强忍着心中的惊骇,再次躬身。
“多谢都尉大人!”
……
黑风寨,聚义厅。
当潜伏在城外的锐士,将那份沾染着露水和血腥味的密报呈上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林河看得很慢,很仔细。
每一个字,他都反复咀嚼。
李威的雷霆手段,兰翁的卑躬屈膝,刘铭的苟延残喘……
青石城一夜之间的风云变幻,仿佛一幕幕活生生的画卷,在他的眼前徐徐展开。
看完最后一行字,他缓缓地,将那张薄薄的纸,放在了烛火之上。
火焰升腾,将所有的阴谋与杀戮,都吞噬得干干净净。
厅内的头领们,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看着先生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
他们赢了吗?
他们成功地将北地铁骑的注意力,从黑风寨的身上,转移到了整个青石城的乱局之中。
从这个角度看,他们似乎是赢了。
可不知为何,所有人的心中,都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那个叫李威的男人,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骤然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他的狠辣与果决,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是一个比刘铭和兰翁加起来,还要可怕百倍的对手。
“先生……”
一名头领终于忍不住,涩声开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河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望着山下那座在晨曦中逐渐清晰起来的城池轮廓。
那座城,此刻是如此的安静,仿佛昨夜的厮杀与哀嚎,都只是一场幻梦。
可林河知道,这死寂的平静之下,正酝酿着更加汹涌的暗流。
“他选了城主府做行辕。”
林河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众人一愣,不明白先生为何会突然说这个。
林河转过身,深邃的目光扫过众人。
“一个真正的将才,在接管一座混乱的城池后,帅帐要么设在军营,便于掌控兵马;要么设在城门,便于扼守要道。唯有政客,才会选择那座象征着权力的城主府。”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能懂的弧度。
“这位李都尉,他的野心,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他想要的,不只是一场平乱的功劳。”
林河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真正的火焰,那是棋手遇到对手时的兴奋与战意。
“他想要的,是整座青石城。”
“传令下去,山寨继续潜伏,静观其变。”
“告诉弟兄们,”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微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