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斥候的双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从未见过先生这般模样。
没有暴怒,没有杀气,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澜都看不出来。林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垂眸看着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纸条,仿佛在欣赏一幅传世名画。
然而,整个房间的温度,却仿佛在瞬间坠入了冰窟。
空气凝滞了,光线也似乎变得粘稠而晦暗。斥候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刺得肺叶生疼。
那是一种比山崩海啸更加可怕的寂静。
是暴风雨来临前,天地万物失声的死寂。
“君之利刃,已入我鞘中……”
林河忽然低声念了出来,他的嘴角,竟然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利刃?
说的是云娘。
鞘?
指的是他们听雨楼的掌控。
用钱清源这条没用的老狗,来换云娘和二十名锐士的性命。
这笔买卖,听起来,似乎很划算。
对方显然吃准了自己爱惜羽翼,更吃准了自己初来乍到,根基不稳,经不起如此重大的损失。
这是一步阳谋。
一步逼着你,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按照她的规矩来下棋的阳谋。
“好手段。”
林河轻轻地吐出三个字,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名几乎要瘫软在地的斥候。
“去,备笔墨。”
“是……是!先生!”
斥候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林河没有立刻动笔,他缓步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目光投向了遥远的青石城方向。
他的眼神深邃如夜,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繁华城池之下涌动的暗流。
他在脑海中,将整件事,重新推演了一遍。
听雨楼。
一个神秘的情报组织,一个自诩为观棋者的幕后黑手。
她们的行事风格,优雅而狠辣,喜欢用这种看似温和的方式,布下最致命的杀局。她们享受着那种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上的**。
想让我低头?
想让我用妥协,来换取一线生机?
林河的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芒。
从他决定踏入这乱世棋局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对任何人低头。
棋子,要有棋子的觉悟。
而棋手,若是不想被掀翻棋盘,就要有被棋子反噬,被咬掉一块肉的准备!
很快,笔墨备好。
斥候小心翼翼地将一方砚台,一张上好的宣纸,放在了林河面前。
林河却没有去拿那支笔。
他转过身,对门外守卫的锐士淡淡地说道:“去地牢,把钱清源,给我带上来。”
命令下达,守卫立刻行动。
片刻之后,形容枯槁、满身污秽的钱清源,被两名锐士如同拖死狗一般,拖进了聚义厅。
几日不见,这位曾经在青石城呼风唤雨的大掌柜,已经彻底没了人样。他的眼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
“林……林先生……”
钱清源跪伏在地,声音嘶哑地哀求着,“求求您,放了我……您要什么,我都给您!翠玉商会……整个商会都是您的!我只求一条活路……”
林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就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钱掌柜,”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你觉得,你现在这条命,还值钱吗?”
“值钱!值钱的!”
钱清源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磕着头,“听雨楼……听雨楼不会放弃我的!我对她们还有用!她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说得不错。”
林河竟然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他俯下身,在那斥候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缓缓抽出了他腰间那柄锋利的**。
**的寒光,映照着钱清源那张写满了恐惧的脸。
“她们的确没有放弃你。”
林河的声音,轻柔得如同魔鬼的低语,“她们刚刚派人送来消息,愿意用我二十一名手下的性命,来换你回去。”
钱清源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他这份喜悦,还未持续一息,林河接下来的话,便将他彻底打入了无间地狱。
“只可惜……”
林河用**的刀面,轻轻拍了拍钱清源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让钱清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做的,就是选择题。”
话音未落!
寒光一闪!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骤然响彻了整个聚义厅!
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而出!
钱清源抱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右手,在地上疯狂地翻滚、哀嚎,那剧烈的疼痛,让他几欲昏厥。
而在他原来的位置,一截血淋淋的、戴着翡翠扳指的左手小指,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干净利落。
一刀两断。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两名身经百战的锐士,都看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狠!
太狠了!
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运筹帷幄的先生,一旦动起手来,竟是如此的冷酷,如此的……疯狂!
林河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甚至没有去看在地上抽搐的钱清源一眼,只是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上的血迹。
然后,他弯下腰,用那块白布,将那截断指,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来,就好像在包裹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书案前。
他没有用笔。
而是伸出食指,在那一滩刚刚溅到桌上的、尚未凝固的温热鲜血里,轻轻蘸了蘸。
随即,在那张洁白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两个字。
——“收好。”
字迹,鲜红刺目。
杀气,透纸而出!
他将那张写着血字的纸条,连同那个包裹着断指的白布包,一同放入了一个新的锦囊之中。
“派我们最快的马,最好的斥候。”
林河将锦囊,递给了早已面无人色的传信斥候,声音平静得可怕。
“把它,送还给‘听雨楼’的人。”
“告诉她们。”
林河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笑意,一字一顿地说道:
“鞘,碎了。”
“想换回完整的‘虎符’,就让她们的楼主,亲自来我黑风寨……跪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