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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的寂静被一声压抑的、金属摩擦般的低吼打破。
苏晚卿从深沉的昏迷中被惊醒,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浮出冰冷的海面。首先感受到的是心口那枚血玉传来的、如同余烬般的灼痛与空虚。焚心焰与精血饲喂带来的短暂力量早已褪去,留下的只有更加深重的疲惫和仿佛被掏空般的虚弱。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艰难,牵扯着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
她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天色已是黄昏,残阳如血,透过山谷上方稀疏的枝叶,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云翊依旧守在谷口,背影挺拔却透着紧绷,轮回镜碎片在他掌心微微悬浮,散发着警惕的微光。
而刚才那声低吼,来源于石台——
昭霆!
他覆盖着残破骨甲的庞大身躯正在微微痉挛!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如同困兽般的痛苦呜咽。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暗红藤蔓似乎又活跃了一些,正随着他的痉挛而微微扭动。通过那孽海同归的连接,苏晚卿能感觉到,他体内那场内部吞噬战争似乎接近了尾声,诅咒黑气重新占据了绝对上风,正在疯狂挤压那一点点微弱的烛火,带来的痛苦让他在无意识中发出了哀鸣。
平衡即将被打破!
苏晚卿心中一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引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差点再次栽倒。
“不想死就别乱动。”云翊冰冷的声音传来,他没有回头,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外面的‘客人’,似乎被这里的动静引来了。”
苏晚卿心中一凛,强压下不适,凝神感知。
果然,山谷之外,那片被九婴邪气污染的林地里,传来了极其细微却密集的……脚步声!以及一种压抑的、带着铁血煞气的呼吸声!
人数不少!而且行动间颇有章法,绝非普通的九婴教徒或散兵游勇!
是搜捕他们的九婴教精锐?还是……
不等她细想,谷口处的云翊突然脸色微变,低喝道:“藏不住!准备迎敌!”
话音未落——
咻咻咻!
数十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入谷内!并非箭矢,而是一种打磨锋利的、淬着幽蓝暗光的石梭!力道极大,瞬间钉满了他们周围的树干和地面,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紧接着,一道道矫健如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山谷两侧的密林和岩石后闪出!
这些人并非穿着九婴教的暗红或暗黄服饰!
他们身上是残破不堪、沾满血污泥泞、却依旧能看出原本制式的玄黑色铠甲!样式古朴,充满了久经沙场的磨损痕迹,胸口护心镜的位置,依稀可见一个被刀剑劈砍过、却顽强保留着的模糊徽记——那是一只浴火展翅的玄鸟!
这是……前朝大夏的制式玄甲?!
苏晚卿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些人……是前朝的残军?!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找到这个隐蔽的山谷?
这些玄甲战士动作迅捷无声,瞬间便完成了合围,人数约有三四十人,个个眼神锐利如鹰,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刻骨的疲惫、警惕以及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铁血煞气。他们的兵器各异,刀剑枪矛皆有,虽残破,却保养得寒光闪闪,显然经历了无数血战。
为首者是一名身材异常高大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几乎毁掉了半张脸的中年汉子。他手中握着一柄门板般的沉重巨斧,斧刃上布满了崩口和暗红色的血痂,此刻正用那双唯一完好的、锐利如刀的独眼,死死地盯住了谷内的三人,尤其是在石台上痉挛低吼的昭霆身上停留最久,眼中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深深的疑虑和警惕!
他的目光扫过昭霆那非人的庞大身躯、破碎的骨甲、蠕动的诡异藤蔓,又扫过气息微弱、邪异左臂异常显眼的苏晚卿,最后落在明显是中原修士打扮、手持诡异碎片的云翊身上。
独眼汉子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打破了死寂:
“你们是什么人?这……这怪物……”他巨斧指向昭霆,声音因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而微微颤抖,“……是怎么回事?!为何会与我等追踪的九婴邪气混在一起?还有你——”他目光猛地钉在苏晚卿那异化的左臂上,“——这邪异的手臂!你们与九婴教是何关系?!”
他身后的玄甲战士们也齐齐上前一步,手中兵器寒光闪烁,浓烈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锁定了谷内三人!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云翊眼神冰冷,轮回镜碎片幽光流转,显然准备随时动手。他可不会在乎这些前朝残军的身份。
“等等!”苏晚卿强忍着虚弱,急忙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急切,“我们……不是九婴教的人!我们是……他们的敌人!”
她挣扎着站起身,挡在石台前,尽管身形摇摇欲坠,眼神却毫不退缩地迎向那独眼汉子审视的目光:“这位将军……你们……可是大夏玄甲军旧部?”
独眼汉子独眼微眯,并未放松警惕,反而更加锐利:“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这女娃,身带邪异,与这……这怪物为伍,如何取信于人?!”他显然无法将石台上那狰狞的怪物与任何旧识联系起来。
苏晚卿的心脏因紧张和虚弱而狂跳,她知道,此刻一句话说错,便是万劫不复。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清晰:
“他……他不是怪物!”她指向昭霆,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他是……他是被奸人所害,中了极其恶毒的诅咒,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我们一路被九婴教追杀至此,皆是因此!”
“诅咒?”独眼汉子眉头紧锁,显然不信,“什么样的诅咒能让人变成这般……模样?女娃,休要信口雌黄!我看你们分明是九婴教弄出来的邪物!”
他身后的战士们也发出低沉的附和声,杀气更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石台上的昭霆,似乎因外界的杀气刺激,痉挛得更加剧烈!他猛地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咆哮,覆盖着骨甲的巨爪无意识地狠狠砸在身下的石台上!
轰!
石屑纷飞!
那石台上原本黯淡的太阳图腾,被他这一砸,竟猛地亮起了一瞬!虽然微弱,却清晰地映照出了他巨爪之上,那早已被骨甲和污垢覆盖、却依旧能模糊辨认出的——一枚深深的、独特的齿形烙印!
那是当年玄甲军中最精锐的“陷阵营”死士,才会在被选中时,于右手骨节处烙下的独有标记!代表着永不后退,以身为盾,死战到底!
这个标记,寻常人绝不可能知道,更无法模仿!
所有玄甲战士的目光,瞬间都死死盯住了那个一闪而逝的烙印!
独眼汉子的独眼骤然瞪大,如同见了鬼一般,巨大的斧头甚至都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猛地上前一步,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骇然:
“陷阵……牙印?!不可能!这……这印记……只有……只有将军他……”
他的目光猛地从那只巨爪,移向昭霆那被骨甲和混乱能量覆盖、狰狞可怖的头颅,似乎想从那非人的轮廓中,拼命找出一点点熟悉的痕迹。
三百年前的雨夜……那个将他们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带着他们一次次死里逃生、最终却……
怀疑、震惊、恐惧、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冀……种种复杂情绪如同风暴般在他那仅剩的独眼中疯狂交织!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利剑般射向苏晚卿,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破裂:
“你……你究竟是谁?!他……他到底是谁?!!”
玄甲烬犹热,忠魂未曾熄。 旧部惊疑眸,难辨故人痕。
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未消散,反而因这惊人的发现而变得更加诡异和紧绷。信任的基石尚未建立,怀疑的裂痕却已遍布。
苏晚卿迎着那充满压迫感的质问,知道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她该如何解释这惊世骇俗的真相?这些经历了国破家亡、血海深仇的残兵,又会如何对待他们昔日誓死效忠、如今却形如妖魔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