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烬 第四十一章 残烬溯巫踪·血藤探幽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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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古迷瘴,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活物,将废弃村落紧紧包裹。灰白色的雾气浓稠得化不开,吞噬了一切光线与声音,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轮回镜碎片在云翊手中尖锐嗡鸣,震颤不休,镜面上那些支离破碎的诡异画面疯狂闪烁,警告着此地极度危险,却又似乎被某种力量干扰,无法指明确切的方向。

“不能留在这里!”云翊脸色铁青,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这迷瘴不仅能困人,更在缓慢侵蚀生机灵觉!待得越久,死得越快!”

苏晚卿靠坐在冰冷的石墙边,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雾气如同冰冷的触手,试图钻入她的毛孔,带来一种思维凝滞、昏昏欲睡的麻痹感。左臂的异化处传来轻微的刺痛,血玉则散发出微弱的抵抗性暖意,与这迷瘴的阴冷气息形成拉锯。

“往……哪里走?”她声音沙哑,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棉絮。

云翊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双眼,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轮回镜碎片的沟通中。碎片的嗡鸣时而急促如警报,时而缓慢如叹息,镜面上的画面混乱不堪:时而是一片无尽的黄沙,时而是扭曲的丛林,时而是深海的漩涡,甚至偶尔会闪过一两个极其古老、布满苔藓的残破石碑影像。

他在借助碎片的力量,于这绝境中捕捉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指向生机的“因果”线头。

突然,碎片猛地一颤!嗡鸣声陡然变得高亢而集中!镜面上的混乱景象瞬间定格——那是一片隐藏在崇山峻岭深处、被浓郁瘴气和古老藤蔓遮蔽的、巨大的残破祭坛景象!祭坛的样式古老而诡异,充满了蛮荒的气息,与中原风格迥异,更像是传说中的……南诏古国遗迹!

而在那祭坛的中心,隐约有一道微弱的、与轮回镜碎片产生着极其细微共鸣的幽光一闪而逝!

“南边……”云翊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却又迅速被凝重取代,“碎片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指引,指向南方极深处的南诏故地!那里……或许有能暂时隔绝甚至削弱这迷瘴,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他没有把话说满,显然那指引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南诏故地?那是一片比北漠更加神秘、更加危险的区域,遍布毒瘴蛊虫,传说中更有许多上古巫术残留,是九婴教势力都难以完全渗透的化外之地。

没有更好的选择。

“走!”苏晚卿挣扎着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坐以待毙。

两人再次合力,艰难地拖拽着依旧死寂沉睡的昭霆,凭借着轮回镜碎片那不稳定却执拗的指引,一头扎进了浓郁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迷瘴之中。

每一步都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跋涉。视线被彻底剥夺,只能依靠碎片那越来越微弱的嗡鸣声来辨别方向。迷瘴不仅侵蚀肉身,更不断幻化出各种无声的恐怖幻象——惨死的亲人、燃烧的苏府、昭霆染血的背影、九婴教徒狰狞的面孔……冲击着他们本就紧绷的神经。

云翊全力维持着碎片的感应,脸色越来越苍白,显然消耗巨大。苏晚卿则咬紧牙关,将大部分心神用于抵抗幻象和迷瘴侵蚀,同时还要分心照顾昭霆。

不知在迷瘴中行进了多久,一天?两天?时间的概念已然模糊。就在云翊几乎要坚持不住,碎片嗡鸣也变得断断续续之时——

前方的雾气,似乎……淡薄了一丝?

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生机的、湿润的草木气息,混合着某种淡淡的腐朽味,穿透了迷瘴,传入他们的感知!

“快到了!”云翊精神一振,催动最后力量,碎片嗡鸣声再次变得清晰起来,坚定地指向正前方!

三人加快脚步,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那令人绝望的灰白迷雾!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瞬间带来了新的震撼与压迫感!

他们站在一处高坡上,脚下不再是无尽的沙海,而是一片一望无际、郁郁葱葱、却又笼罩在淡淡薄雾中的原始雨林!巨大的、叫不出名字的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同蟒蛇般缠绕垂落,各种奇花异草散发着浓烈而怪异的气息。远处,隐约可见连绵起伏、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墨绿色山峦轮廓。

空气湿热粘稠,与沙漠的干燥酷烈截然不同。这里生机勃勃,却又充满了某种古老、蛮荒、甚至……排外的危险气息。

这里就是南诏故地的边缘?

轮回镜碎片在冲出迷瘴后,嗡鸣声渐渐平息下来,镜面上的景象也消失了,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变得黯淡无光。云翊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收起,脸色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暂时安全了。但新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他们找到一处相对干燥隐蔽的岩洞,将昭霆安置好。苏晚卿顾不上休息,立刻仔细检查他的状态。

那些被云翊暂时压制过的血肉藤蔓,在离开沙漠环境后,似乎萎缩了不少,但依旧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着他。而更麻烦的是,昭霆体内那沉寂的诅咒之力,在进入这片充满生机( albeit 怪异生机)的环境后,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躁动?

是因为环境改变?还是因为此地弥漫的、与中原截然不同的能量气息刺激了诅咒?

不能再等了!必须尝试压制!否则一旦诅咒再次爆发,在这陌生险地,后果不堪设想!

苏晚卿盘膝坐在昭霆身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立刻动用血玉的力量——那东西刚刚饱餐一顿,又经历了迷瘴侵蚀,状态并不稳定,且其力量属性偏于吞噬和邪异,贸然用于压制诅咒,恐生变数。

她尝试回忆幼时翻阅过的、苏家藏书楼中那些为数不多的、关于南疆巫医秘术的残卷记载。那些记载支离破碎,语焉不详,大多被视为荒诞传说。其中似乎提到过,南疆某些古老的巫医,擅长利用特定的草药、魂唱和自然之力,来安抚狂暴的灵魂和侵蚀性的黑暗力量。

同时,她也在默默运转那几乎被她遗忘的、苏家祖传的、并非以杀伤见长,而是注重淬炼心志、稳定神魂的焚心诀。这门法诀她早已生疏,且品阶不高,此刻运转起来异常艰涩,却带来一种久违的、中正平和的暖意,勉强护住她的心神。

她试图将这两种截然不同、一外一内的法门结合起来——以焚心诀稳住自身心神为基,模拟巫医安抚自然之力的理念为引,调动周围雨林中那浓郁却排外的生机能量,小心翼翼地、尝试性地去接触和安抚昭霆体内那蠢蠢欲动的诅咒黑气。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尝试!如同走钢丝!

她的意念如同最纤细的丝线,缓缓探出。然而,刚一接触那诅咒黑气——

轰!!!

一股冰冷、暴虐、充满了无尽怨恨与毁灭意味的力量,如同被惊动的火山,猛地反冲而来!

“噗——!”苏晚卿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摇晃,脸色瞬间金纸!脑海中如同有亿万根钢针同时穿刺!那是诅咒之力最直接的反噬!

焚心诀带来的那点微薄暖意瞬间被扑灭!试图引导的雨林生机能量也如同遇到了天敌般四散溃逃!

失败!而且遭到了强烈的反噬!

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不自量力。”旁边传来云翊冰冷的评价,他显然一直在冷眼旁观,“他的诅咒源于心狱誓言,与这片土地的古老巫力格格不入,你想凭这点粗浅手段调和?简直是找死。”

苏晚卿擦去嘴角的血迹,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眼中却闪过一丝更加执拗的光芒。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她再次闭上眼睛,不顾经脉的灼痛和神魂的震荡,重新开始运转焚心诀,更加小心地、变换着方式去尝试引导外界能量,同时,她开始尝试调动那枚沉寂的血玉——不是用它霸道的力量去硬碰硬,而是借助它与昭霆之间那孽海同归的连接,去感受诅咒波动的细微频率,去寻找那可能存在的一丝……共鸣点或薄弱处。

这是一个更加精细、也更加耗费心神的过程。

一次又一次。 吐血,调息,再尝试。 再吐血,再调息……

她仿佛不知疲倦,不知痛苦,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这件事上。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袍,又迅速被洞内的湿热蒸干,留下白色的盐渍。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身体摇摇欲坠,唯有那双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专注。

云翊从一开始的冷嘲,到后来的沉默,再到最后,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他看着那个一次次被反噬击倒,又一次次挣扎着爬起来的女子,看着她那近乎自虐般的坚持,第一次对这个“合作者”产生了些许超出纯粹利用之外的……评估。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后——

当苏晚卿再一次将意念探入,并小心翼翼地引动血玉,发出一道极其微弱、频率奇特的波动时——

那一直狂暴反扑的诅咒黑气,竟然……极其轻微地……滞涩了那么一瞬!

就像汹涌的波涛中,突然投入了一颗恰到好处的石子,虽然无法平息波涛,却奇迹般地让某个浪头稍微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有效!

虽然效果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无疑是黑暗中看到的第一缕曙光!

苏晚卿心中狂喜,却不敢有丝毫大意,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将焚心诀的平和之力与一丝雨林中最温和的木属性灵气,沿着那被短暂扰乱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渗透进去一丝丝……

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那丝力量并未能削弱诅咒,却仿佛在那片无尽的冰冷黑暗之中,点燃了一颗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温暖烛火。

昭霆那庞大身躯,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通过那孽海同归的连接,苏晚卿清晰地感觉到,那永恒的、死寂的冰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艰难地……回应了一下那丝温暖。

虽然微弱得如同幻觉,转瞬即逝,但却让苏晚卿几乎热泪盈眶。

他……还能感受到!

就在这时,她左臂的异化处,那些暗黄的纹路再次微微发亮。这一次,并非爆发血藤,而是自发地引导着周围雨林的气息,在她身前缓缓凝聚、交织,最终化作了数条极其纤细的、散发着微弱绿芒的能量藤蔓虚影。

这些藤蔓虚影不再邪异,反而带着一种古老的、生机与腐朽交织的奇异气息。它们如同拥有灵性般,在她面前微微扭动,最终齐齐指向雨林的某个深邃方向。

血藤探幽途,竟在此地自发显化,指向了未知的前路。

残烬未熄,巫踪初显。 每一次失败的反噬都让她更接近崩溃,却也让她对力量的掌控和理解,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浴火重生的精进。

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但希望之火,已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