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烬 第三十八章 榜上三人·孤舟陷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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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洲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先前骑兵带来的恐惧并未随着马蹄声远去而消散,反而如同粘稠的沥青,沉沉地压在每一个村民的心头,也压在苏晚卿的呼吸之间。

莎嬷苍老枯槁的手紧紧攥着苏晚卿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她不再试图用生硬的词语沟通,而是用一种极其古老、带着原始韵律的腔调,急促地低吟着什么,像是在进行某种禳灾祈福的仪式,又像是在与冥冥中的地母神沟通。

苏晚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剧烈的心跳缓缓平复,但胸腔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三年……新朝……九婴圣教……清剿余孽……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扎得她灵魂生疼。她必须知道更多!必须弄清楚这翻天覆地的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反手握住莎嬷颤抖的手,目光坚定地看向老人,然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外面,努力做出倾听和询问的姿态。

莎嬷停止了低吟,看着苏晚卿那双虽然虚弱却异常清亮、带着不容置疑坚持的眼睛,沉默了良久。最终,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地叹了口气,拉着苏晚卿,蹒跚地走到土屋最阴暗的角落。

那里堆放着一捆捆晒干的药草和一些破烂的杂物。莎嬷颤巍巍地拨开几捆药草,露出后面墙壁上一块松动的土砖。她小心翼翼地将土砖取出,从里面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东西。

她的动作极其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敬畏与恐惧。

油布被层层打开,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张粗糙发黄的羊皮纸,以及几块同样粗糙的、绘制着图案的木牌。

莎嬷将羊皮纸和木牌递给苏晚卿,干枯的手指在上面点了点,又指了指外面,做了一个“危险”和“看”的手势。

苏晚卿的心猛地一跳。她接过这些东西,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昏黄光线,凝神看去。

羊皮纸上,用一种略显潦草却凌厉的笔触,画着三幅人像,旁边还写着几行通用语文字和那种古怪的九头蛇弯刀徽记!

第一幅:是一个女子的半身像。眉眼与她有六七分相似,却更加冷厉妖异,眼角眉梢被刻意描绘出上扬的邪气,嘴唇鲜红如血。最显眼的是,画中女子的心口位置,被点了一个醒目的朱砂红点,仿佛心脏被刺穿!旁边文字赫然写着:“妖女苏晚卿,前朝逆臣苏氏余孽,擅使邪异血玉之术,惑乱君上,罪大恶极。现悬赏黄金万两,或‘圣教’长老之位,缉拿此獠,死活不论!”落款是“新朝刑部暨九婴圣教敕令”。

第二幅:是一个男子的侧脸。线条冷硬,眼神阴鸷,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弧度,正是云翊!画像下的文字:“邪师云翊,出身不明,擅诡谲镜术,窃取国运,与前朝暴君、妖女皆有勾结。悬赏黄金八千两,或圣教护法之位,需活捉审讯!”

第三幅:却是一幅极其抽象、充满了狂暴与毁灭气息的图案——一团扭曲的、燃烧着黑红色火焰的狰狞黑影,隐约能看出人形和破碎的骨甲,根本看不清面容,唯有那双眼睛的位置,点着两点猩红,充满了无尽的疯狂与怨毒!旁边文字:“魔骸昭霆,前朝暴君,虽已伏诛,然其怨念不散,魔骸失控,为祸北漠。凡发现其魔骸踪迹或镇压其怨念者,赏金五千,封地百里!圣教将亲赐神力加持!”

嗡——!

苏晚卿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头顶灌到脚底,拿着羊皮纸的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通缉令! 而且是朝廷和九婴圣教联合发布的、最高等级的通缉令!

不仅仅有她!还有云翊!甚至……连“已死”的昭霆,都以“魔骸”的名义,依旧被挂在榜上!

黄金万两!长老之位!活捉审讯!镇压魔骸!

这足以让天下九成的亡命徒和投机者疯狂!

他们三人,竟然都成了新朝和九婴教必欲除之而后快的“要犯”!罪名罗织,赏格惊人!这已不是简单的清剿余孽,这是一场全方位的、不留丝毫余地的……灭绝行动!

九婴教……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篡位成功后铲除前朝影响?不!绝对不止!他们如此急切地、不惜代价地搜寻她和云翊,甚至对昭霆的“魔骸”如此关注,必然与他们身上的秘密有关!血玉、轮回镜碎片、以及昭霆那被诅咒的庞大力量……

苏晚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投向那几块木牌。木牌上刻画的图案更加简单粗陋,像是某种传递信息的暗号。一块上面刻着九头蛇徽记,旁边是一个箭头指向沙漠深处。另一块则刻着一个模糊的、被锁链缠绕的心脏图案,箭头指向另一个方向。

莎嬷指着那块刻有九头蛇徽记的木牌,又指了指骑兵离去的方向,脸上露出深深的恐惧。然后,她又指着那块刻有心脏图案的木牌,指向绿洲的某个特定方向——正是苏晚卿隐约感知到的、昭霆沉睡的那个方向!莎嬷拼命摇头,做出“危险”、“不能去”的手势。

苏晚卿瞬间明白了。

这些木牌,很可能是九婴教内部或是与其勾结的势力用来传递信息、标注重点搜查区域的信物!莎嬷不知从何处冒险得到了这些,一直小心隐藏至今!

这个看似与世隔绝的绿洲,早已被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九婴教的触角,已经深入到了这片沙漠的各个角落!他们不仅在明面上派骑兵搜查,更在暗地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而她苏晚卿,就像暴风雨中一艘失去动力、千疮百孔的小舟,原本以为暂时找到了一个避风的礁石,却猛然发现,自己早已置身于一片遍布暗礁漩涡、并且有无数猎杀者巡弋的……汪洋大海!

孤舟陷汪洋,四顾皆敌!

强烈的孤立无援感瞬间攫住了她。伤势未愈,力量未复,外界强敌环伺,赏格动人心魄。身边的村民虽然善良,却自身难保,恐惧早已深入骨髓。莎嬷能提供的庇护已然到了极限,甚至可能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而她的“盟友”云翊不知所踪,是生是死,是另有所图还是早已落入敌手?她唯一的“依靠”,那个沉睡的、被视为“魔骸”的昭霆,更是自身难保,甚至可能成为招致毁灭的源头。

怎么办?

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继续躲藏?这个绿洲已经不再安全,九婴教的搜查只会越来越严密。 离开?又能去哪里?茫茫沙海,何处是安身之所?更何况她重伤未愈,根本走不远。

莎嬷似乎看穿了她的绝望,枯瘦的手再次紧紧握住她,眼神复杂地挣扎了片刻,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她拉着苏晚卿,走到屋角那堆干草旁,再次比划起来。

她先是模仿了一个骑骆驼的动作,然后指向绿洲的西南方向,反复强调着一个发音古怪的词:“‘塔克里’……‘塔克里’……”

接着,她又做出一个交换物品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苏晚卿,又指了指自己收藏草药的地方,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晚卿艰难地理解着。莎嬷似乎在告诉她,在西南方向某个叫“塔克里”的地方,或许有办法?可以通过交换(可能是用草药)获得帮助?

“‘塔克里’……是什么?”苏晚卿用生硬的、模仿来的土语词汇问道。

莎嬷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她努力地思索着,然后用手在地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如同许多帐篷聚集在一起的图案,然后又画了一些代表货物交换的线条。

一个集市?一个沙漠里的交易点?

苏晚卿的心微微一动。如果是鱼龙混杂的交易点,或许能暂时隐匿行踪,也能打探到更多外界的消息,甚至……找到一线生机?

但这无疑又是一场赌博。谁能保证“塔克里”没有九婴教的眼线?谁又能保证莎嬷提供的这条模糊的线索不是另一个陷阱?

看着莎嬷那双充满忧虑却真诚的眼睛,苏晚卿知道,这或许是老人所能提供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帮助了。

她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只是对莎嬷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将那张触目惊心的通缉令和木牌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递还给莎嬷,示意她放回原处。

莎嬷藏好东西,重新填好土砖,掩盖好痕迹,这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被更深的忧虑笼罩。

苏晚卿坐回矮榻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调息状态。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灵力在干涸的经脉中艰难流转,心口的血玉依旧沉寂,缓慢吸收着那令人不安的荒芜之力。

必须尽快恢复一丝力量!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必须在更大的搜捕网收紧之前,找到那条渺茫的生路!

榜上三人,皆已成瓮中之鳖。 而她这条孤舟,能否在这片无尽的围剿汪洋中,找到那一线尚未被黑暗吞噬的微光?

夜色渐深,绿洲之外,风沙呜咽,仿佛无数猎手的低语,从四面八方传来。